第五十章隔岸遙望
她沒有再說話。
只是低頭,繼續削她那支幾乎快剩下筆尾的鉛筆。
鉛屑一點點落在紙上,像是一場雪,悄無聲息地積起厚度。
她知道自己還是會想起顧承硯。
會夢見他,會在某個不經意的角落被那些過往拉回去。
可她不會說,也不會再問。
不是不想,而是知道,他不會給她她想要的答案。
她已經學會了,不在愛情裏乞求。
她要的,不再是“他有沒有愛過她”。
而是,她終於可以不再因爲一個人,把自己困在回憶的囚籠裏。
而在另一座城,顧承硯望着窗外落下的雨,忽然想起她說過的一句話。
“你知不知道,所有夢裏下雨的場景,其實都是心裏在哭!”
他這輩子第一次,開始怕夢見她。
怕她在夢裏回頭看他,然後說。
“顧承硯,我真的走了!”
可夢裏她從未說過這句話。
她只是,一直不再出現。
第三天,雨依舊未停。
清晨五點,天還沒亮透,江雲熙便醒了。
她向來淺眠,自從那次在醫院驚醒後,更是變得敏.感,哪怕樓下門軸輕輕一響,她都能從夢裏掙脫出來。
她沒有立刻起牀,只靜靜地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思緒像水面下浮動的光影,一層一層地晃着。
她夢到了顧承硯。
夢裏他穿着他們結婚那年的西裝,站在陽光下,一步步走向她。
他遞給她一束捧花,笑着問。
“江雲熙,你願意再和我走一次婚禮嗎?”
她沒有回答,夢也戛然而止。
她輕輕嘆了口氣,掀開被子起身,披了件針織開衫,赤腳踩在木地板上,走到陽臺。
雨絲斜落,天地像是裹在一層溫潤的紗布中。
她靠在欄杆上,手中捧着一杯溫水,鼻尖一陣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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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山路,偶爾有車燈一閃而過。
她看不清車牌,卻知道,有人仍然沒有離開。
她早該知道,他是那種一旦回頭了,就會反覆折返的人。
可惜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願意反覆等他回頭的人。
唐浩傑沒有來打擾她。
他知道她清晨不愛講話,只會在廚房裏小聲走動,替她熱好牛奶,擺好早餐,再把保溫壺悄悄放在門口。
有時她打開門,會看見一張紙條貼在壺上,上面潦草寫着一句。
“今天加了桂花,不夠甜你就忍着點!”
她每次看到那樣的字跡都會笑,笑得安靜,像是心裏一點點暖了起來。
九點鐘左右,雨勢漸小。
她撐了一把淡青色的傘,打算步行去附近的超市。
她喜歡自己動手挑些東西,哪怕只是幾枚雞蛋,也要仔細對比好久。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落葉在雨水中被打得零碎,積在排水口旁的淺窪裏。
她走得很慢,鞋跟敲擊地面發出不重不輕的迴響。
轉角的面包店還沒開門,櫥窗裏擺着前一天沒賣完的糕點。
她盯着那只椰蓉球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顧承硯曾經偷偷半夜溜去買這種點心。
那是他們剛搬進新家那陣子,她加班到凌晨三點,一回家便暈倒在玄關。
醒來時,發現他把牀邊全擺滿了她喜歡的甜食。
他笨拙地解釋。
“我不會做飯,但……我買了你愛喫的!”
她沒說話,只是低頭一口一口喫完,然後輕聲道。
“你記得我喜歡喫椰蓉球!”
他那時一臉驕傲。
“我怎麼會不記得?”
可是後來,他卻忘了她討厭打雷的夜晚;忘了她生理期胃痛不能喫涼的;忘了她獨自在產檢室外等待時顫抖的指尖。
他記得的,不過是愛情最表面的一層甜,忘了她真正的苦。
她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
那家小型超市在街尾,店主是一對年長的夫妻,常年微笑,不多話。
她買了些簡單的蔬菜和一瓶蜂蜜,又隨手拿了一本旅行雜誌。
結賬時,店主忽然問她。
“小姐,你最近常有熟面孔來看你哩?”
她頓了一下,低頭整理錢包。
“都站在街對面,穿着西裝,戴着帽子。
你認識?”
她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算了,管他是誰,反正你過得清淨纔是福!”
店主笑了笑。
“有些人就是雨後才知道自己弄丟了傘!”
她沒接話,只微笑了一下,拎着袋子離開。
那天中午,唐浩傑做了番茄燉牛腩,配着炒香的小米飯。
他的廚藝不算好,但也從不馬虎,調料、火候都嚴格控制,像對待某種精密的儀器。
江雲熙夾了一塊牛腩,咀嚼良久才慢慢嚥下。
“你是不是看過我過去的資料?”她忽然問。
唐浩傑放下筷子,沒有否認。
“你是公衆人物,想查並不難!”
“你不覺得,這樣不公平嗎?”
“你以爲我想公平嗎?”
她愣住。
“我若只想做一個公平的人,就不會守在你身邊這麼久!”
他語氣仍舊溫和,但那份藏在話底的執拗,讓她忽然有些無措。
她低下頭,繼續喫飯,湯匙在碗裏碰出一聲清脆的響。
“可我真的沒辦法現在愛上別人!”
她聲音很輕。
“不是你不值得,只是我還沒有完全放下!”
“我知道!”
他語氣如舊。
“我沒在等你愛上我。
我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撐!”
飯後,她窩在沙發上翻那本旅行雜誌。
頁碼翻到一張湖邊風景圖,忽然就停住了。
那是一座她和顧承硯曾經一起去過的小鎮,湖光瀲灩,木屋整齊,天色極淨。
他們當時在湖邊搭帳篷,她半夜被凍醒,他笑她傻,裹着兩層睡袋還發抖。
她說。
“你不覺得,這樣的日子比五星酒店還舒服嗎?”
他沒說話,只伸手把她摟進懷裏。
她把雜誌合上,靠在沙發背上,閉着眼沒說話。
她不是想回憶,可記憶這東西,越是不想碰,它越是猝不及防地敲門。
顧承硯坐在車裏,從江雲熙家門前那條路起,已經繞了第三圈。
他不敢靠近。
他怕自己一靠近,就會再次聽到她說。
“顧承硯,我們真的結束了!”
他現在才明白,有些話不是說出口纔算結束,而是從她轉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被徹底放下了。
他盯着不遠處院子裏的剪影,看着她坐在窗前翻書的動作一如從前,忽然很想衝進去,問她一句:
“雲熙,你是不是還在想我?”
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