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幾度夢迴
他忽然很想回到她簽字那天。
哪怕只是站在她身後,開口問一句。
“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可時間不會回頭。
他永遠失去了那個還能回頭的她。
舊金山的天空很藍。
江雲熙坐在花園裏畫畫,腳邊是一籃剛剪的薰衣草,香氣混着風,柔柔地落在她髮梢。
唐浩傑坐在一旁翻着報紙,偶爾擡頭看她幾眼,又低下頭繼續翻頁。
她畫得很專注,脣角輕輕勾起一點弧度。
風吹起她裙襬的邊緣,她像是終於從夢裏醒來,坐在陽光下,帶着屬於自己的節奏,一筆一筆地,把生活重新描繪出來。
畫到一半,她忽然停筆,盯着紙上那只未完的貓看了很久。
然後她輕輕地,在貓的背後,畫了一只不甚明顯的影子。
那影子不像人,也不像別的貓。
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站在遠處,看着貓跳上屋頂。
她笑了笑,低聲說了一句誰也聽不見的話。
“我知道你在!”
“但我不會再回頭了!”
那天夜裏,江雲熙做了一個很安靜的夢。
夢裏沒有人,也沒有事,只是一片大雪紛飛的白色原野。
她獨自站在一處山坡上,風很冷,卻不刺骨。
她穿着一件深藍色大衣,帽子扣在頭上,圍巾裹得嚴嚴實實。
雪從天而降,落在她的肩上,像無聲的問候,又像沉默的告別。
她醒來的時候,天剛亮。
屋外傳來輕微的聲響,是唐浩傑在廚房燒水。
![]() |
![]() |
她裹着被子坐了一會兒,手握成拳,抵在嘴邊,指尖一寸寸緩慢地放鬆。
昨夜睡得太熟,她的手掌微微有些泛白,血液迴流時一陣酥.麻。
她靠在牀頭望着窗外。
天邊泛着淡金色的光,樹影投在玻璃上,隨着風輕輕晃動,像某種不安的心緒。
她一直都不是那種會輕易就把事情交給時間的人。
她願意等,是因爲她知道,沒有什麼傷是靠躲就能好全的。
她也知道,她心裏的那道裂縫,並不是因爲失去了一個男人,而是她曾經那麼認真地相信過,那個人會陪她到最後。
她低頭看着指尖,想起那年顧承硯加班到很晚,她在廚房做了紅棗糯米粥,一直等到凌晨兩點。
他回來時有些疲憊,看着她還沒睡,皺着眉問。
“怎麼不早點睡?”
她笑着說。
“等你一起!”
他沒說什麼,只是端起碗喝了幾口,說了一句。
“有點甜!”
她把那句話記了很久。
後來每次煮粥都會刻意少放一點糖,怕他喝不慣。
她以爲這就是愛—在一次次妥協和遷就裏,去貼合另一個人的生活軌跡。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並沒有因此更靠近她。
唐浩傑敲了敲門,聲音低而溫和。
“醒了嗎?”
“嗯!”
“水燒好了,喝點熱的?”
“好!”
她起身下牀,穿了拖鞋,走出房間時,屋裏已經暖氣升騰。
他把一杯熱檸檬水放在餐桌上,又把一盤切好的水果遞給她。
“昨晚睡得好嗎?”
“還行!”
她接過水,低頭喝了一口。
“今天陽光不錯,想出去走走嗎?”
她點點頭。
“好!”
唐浩傑開車帶她去了郊區的一處植物園。
那地方不大,但人少,景緻也清雅。
園子裏種着各類四季花木,步道兩邊是細碎的青石板,小橋和水池交錯着,隱約還有幾只白鳥在水面掠過。
她走得慢,一邊看一邊拍照。
走到一處靠近湖邊的小亭時,她忽然停了下來。
不遠處的長椅上,坐着一對年邁的夫妻。
男人戴着帽子,女人靠在他肩上,兩人安靜地望着湖面,誰都沒有說話。
江雲熙望着那畫面,眼神微微一動。
唐浩傑看着她,輕聲問。
“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走過去,在另一張長椅上坐下,風從湖面吹過來,帶着點水汽。
她看着水波緩緩盪漾開去,忽然輕輕道。
“我以前也以爲我們會變成他們那樣!”
“我以爲老了之後,他還會牽着我的手,一起去超市、一起做飯,哪怕不說話,也可以就那麼過一輩子!”
“可我從來沒想過,我們會在中途散場!”
“散得那麼突然!”
她沒有哭,聲音也沒有顫抖,可唐浩傑知道,她在隱忍。
“你沒有錯!”
他低聲說。
“可我有遺憾!”
她看向湖面,目光輕輕晃動。
“不是因爲他,而是我太久沒照顧自己了!”
“我把所有的努力都拿去維繫那段關係,卻忘了,我本來就不是非他不可!”
“我有工作,有朋友,有我喜歡的畫筆,有我自己完整的人生!”
“可我曾經爲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把一切都放下了!”
她說完,沉默了許久。
唐浩傑沒有出聲,只是坐在她身邊,安靜地陪着她。
陽光慢慢傾下來,落在她的側臉上,淡淡的光暈讓她看上去像是在漸漸從冬天裏走出來,走進春日裏。
回程的路上,她靠在車窗邊閉着眼,陽光灑在她發上,她的臉頰微紅,脣角卻沒有笑意。
唐浩傑側頭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打擾。
到家時已接近傍晚。
她回房換了衣服,在書桌前坐下,把早前擱置的畫紙重新攤開。
她握着筆的手一開始有些僵硬,但不久後便找回了熟悉的節奏。
她畫了一對坐在長椅上的老人。
輪廓簡單,線條樸素,但神情溫和,肩並肩地坐着,看着遠方。
在他們身後的湖面上,她添了一只緩緩遊過的小船,船上坐着一個獨自撐傘的女孩,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她畫得很慢,像是把藏在心底多年的一個夢,輕輕地勾勒出來。
畫完之後,她坐在那兒看了很久。
直到天黑。
唐浩傑進來叫她喫飯,看了一眼畫紙,沒有說話。
“你覺得這張畫會有人買單嗎?”她忽然問。
“我不在乎誰買不買!”
他走到她身邊。
“我只知道,這是一幅值得被記住的畫!”
她輕輕一笑。
那一晚,顧承硯坐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盯着桌上一張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是他無意中從舊郵箱裏翻出來的。
是那年他們一起去海邊度假,她靠在他肩上睡着了,陽光灑在她臉上,睫毛在皮膚上投出淡淡的影子。
他當時覺得她太安靜了,便拿手機悄悄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