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信任崩塌
晨光斜照進來時,她剛剛靠在牀邊閉了十幾分鍾眼。
唐浩傑推門時,她正坐在牀邊穿鞋。
他看到她的神情,輕聲問。
“又沒睡好嗎?”
她點頭,語氣卻不疲憊。
“夢見了一些舊事!”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今天不想動!”
他沒有追問,只進了廚房,替她泡了一壺茶,又熱了些稀飯。
她吃了不多,只幾口稀飯就放下碗。
“我上午在畫室!”
她說。
“要我陪你嗎?”
“不用!”
她朝他笑笑。
“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他點頭。
她知道他明白—她不是拒絕,而是她現在願意把自己的“一個人”說出來,這已經是她對他最大的信任。
畫室裏靜得很。
她拿起那張畫,看了很久,然後翻到背面,寫下兩個字。
“終章!”
她從來沒有在畫上落字的習慣,可今天她想做個結束。
不是與誰的關係,而是與她自己的那段反覆拉扯的糾纏。
京北。
顧承硯站在樓下,點了支菸。
他很少抽菸,更少在白天。
但這幾天他睡眠淺,夢多,常常一夜醒三四次,清晨五點天微亮時便會下樓走一圈,繞着那條他曾無數次陪江雲熙走過的小道。
煙很烈,喉嚨也很乾。
他沒抽幾口便掐滅了,擡頭看天。
城市的天總是灰的,可他最近總覺得這灰色好像被誰一遍遍地擦淡,卻怎麼也不乾淨。
他回家前在樓下咖啡廳坐了一會兒,桌子旁邊坐着一對情侶,女生趴在桌上笑,說。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裏喝咖啡?”
男生撓頭。
“不太記得了!”
她佯裝生氣。
“我那天穿的裙子你都說好看,你騙人!”
男生趕忙賠笑,說。
“我當然記得,是那條綠的,吊帶的!”
她笑了。
“那是第二次!”
顧承硯聽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調侃,忽然有些恍惚。
他不記得自己和江雲熙第一次在咖啡館見面是什麼時候,也不記得她最喜歡喝哪一種。
他只知道,她不愛拿鐵,說奶太重;
不喝美式,說太薄;
她有一陣喜歡喝加海鹽的焦糖瑪奇朵,後來不喝了,也沒說爲什麼。
而他從未問過。
她點什麼,他就點一樣。
她換口味,他便也跟着換。
她以爲那是陪伴。
他卻一直覺得那是她在遷就。
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對她的瞭解,全是她主動展示的部分。
他沒有問過她爲什麼難過、爲什麼不說、爲什麼明明笑着,眼神卻不亮。
他以爲她是太懂事了。
可她不是。
她只是累了。
累到覺得哪怕撒嬌、哭、鬧,都只會換來一句“別胡思亂想”。
他回到辦公室,桌上擺着夏知薇剛送來的文件,是一個合約,需要他親自過目簽字。
他翻開看了幾行,忽然皺了眉。
“這裏的數據誰改的?”
助理猶豫了一下。
“夏小姐說顧總最近太忙,她請團隊重新估了一個模型!”
他沒說話,只將文件推了回去。
“讓她重新做一份!”
助理愣了一下。
“她是按您的口頭意思改的!”
“我說讓她重新做!”
他語氣平穩,卻壓着怒氣。
助理低頭。
“明白!”
他坐回椅子裏,望着窗外,眼神有些冷。
他不是爲一個數據模型動怒。
是因爲他忽然察覺,自己身邊每一個人—包括夏知薇—都在試圖替他安排“更好”的選擇。
包括江雲熙。
她離開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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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解釋,我都懂!”
可其實,她什麼都沒等他說完。
她也在替他選擇—她以爲的、她以爲他想要的未來。
可那不是他要的。
他忽然意識到,他這輩子,好像沒有一次真的“說出來”過。
他愛過她。
可他從沒說。
他後悔過她的離開,也從未說。
他如今想她想得幾乎失了魂,卻依舊什麼都沒說。
他說不出口。
也來不及了。
舊金山,午後。
江雲熙洗了畫筆,將水倒在花圃邊,順手給那幾盆剛發芽的迷迭香澆了些水。
她最近喜歡種這些小植物,香味清淡,生命力強,不需要太多打理,卻也能一天天長出新綠。
她摸了摸指尖的泥土,擡頭看天。
天很藍,陽光正好。
她想,她是不是應該換一種方式活下去了。
不是遺忘,也不是逃避。
而是終於懂得,日子就該在這樣的陽光裏,被一點點過好。
不快,但安穩。
她進屋洗了手,準備去鎮上的郵局投一封信。
那是一封她早就寫好卻始終沒寄出的信。
收信人是自己。
她寫在信的最後一句是:
“雲熙,如果你哪天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裏的,就回來讀這封信!”
她將信投入郵筒,轉身那一刻,天光落在她臉上,她閉了閉眼。
然後,笑了一下。
不是釋然,也不是輕鬆。
而是久別重逢般地,對自己輕輕說:
“你回來了!”
郵局出來後,街道上的陽光有些刺眼。
江雲熙擡手遮了遮額前的光,一瞬間眼前模糊的像被水汽糊住了一樣。
春末的陽光總是這樣,帶着點提前透出來的暑意,又還殘留着早春時分那種不肯退去的涼。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順着鎮子那條繞湖的舊路往前慢慢走。
那條路不寬,兩邊是低垂的梧桐和蜿蜒的木棧道,平日裏人也不多,只有附近的老人偶爾來這散步,或者有學生偶爾蹲在岸邊寫生。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條路,是剛到舊金山的第三天。
那時她連家裏的一套鍋碗瓢盆都還沒配齊,只提着隨身行李在超市和便利店間來回穿梭,走得太久,也太累,就隨便找了條路坐下歇腳。
就是這條路,湖邊一排木椅,她坐在那裏,看着夕陽落在水面上,一寸一寸地碎成一團不規則的金黃。
那天風很大,她穿得又薄,冷得一直在發抖。
可她沒動,就那麼坐着,像在等什麼,又像什麼都不等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她,大概真的已經筋疲力盡到連“哭”都不值得費勁去做了。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遠處那只慢悠悠飄着的白鵝,突然意識到,她走了那麼久的路,竟真的走到了一個誰都不認識她的地方。
她擡頭,看着眼前熟悉的路,忽然覺得心口不再那麼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