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赤誠已碎
畫廊裏的光線柔和而安靜,像一層薄薄的紗,輕輕地籠罩在每一幅畫作之上。
唐浩傑的手只是短暫地停留在江雲熙的手背上,那份溫熱的觸感,像投入湖心的一顆石子,雖然只是一瞬,卻在她心裏漾開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她沒有躲閃,也沒有迎合,只是任由那份情緒在心底流淌,然後慢慢歸於平靜。
他們繼續在畫廊裏逛着,誰都沒有再提起剛纔那個短暫的瞬間。
有些默契,是不需要言語的。
他懂她的遲疑,她也明白他的等待。
走出畫廊時,天色已經向晚。
夕陽的餘暉將小鎮的街道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風中帶着一絲青草和泥土混合的香氣。
“想喫點什麼?”唐浩傑問。
“隨便吧!”
江雲熙的聲音很輕。
“找家安靜點的小店就好!”
他們在街角找到一家看起來很古樸的家庭式餐廳。
店裏人不多,木質的桌椅,格子的桌布,窗臺上還擺着幾盆小小的多肉植物。
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江雲熙點了一份菌菇意面,唐浩傑則要了一份烤鱈魚。
等待上餐的時候,她撐着下巴,看着窗外街景發呆。
幾個放學的孩子揹着書包,笑着追逐打鬧,一個賣花的老婦人推着車,車上是開得正豔的玫瑰和雛菊。
這一切,都那麼鮮活,那麼有煙火氣。
和她之前那段沉寂如死水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忽然想起,她和顧承硯,好像很少有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家小店裏喫飯的時候。
他們的約會,大多是在那些需要提前預定的高檔餐廳,伴隨着精緻的餐具,繁複的禮儀,和那些言不由衷的商業應酬。
他總是很忙,即使在喫飯的時候,手機也響個不停。
她總是很安靜,安靜地切着牛排,安靜地聽着他講那些她聽不懂的商業術語,安靜地扮演着一個得體而溫順的顧太太。
她以爲那就是愛情在婚姻裏的樣子,是激情褪去後的平淡和相守。
可現在想來,那不是平淡,是消耗。
是在日復一日的沉默和疏離中,將彼此的熱情,一點點地,消耗殆盡。
“在想什麼?”唐浩傑將一杯檸檬水推到她面前。
“在想,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地,爲自己活過!”
她自嘲地笑了笑。
“現在開始,也不晚!”
“嗯,不晚!”
她點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檸檬的酸澀,讓她瞬間清醒了許多。
是啊,不晚。
她還有大把的時間,去重新學習,如何愛自己。
京北的夜,永遠是喧囂而孤獨的。
顧承硯將自己鎖在書房裏,一整晚都沒有出來。
桌上的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夏知薇發來的那張照片上。
江雲熙的微笑,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得他心口隱隱作痛。
他知道,他正在失去她,以一種他無法控制,也無法挽回的速度。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去分析照片的真僞,去思考夏知薇的動機。
可他的大腦,卻像一團被攪亂的毛線,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
他只知道,他很難受。
那種感覺,比公司面臨破產危機時還要難受,比在談判桌上輸掉一個幾十億的項目還要難受。
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生出的,空洞和無力。
他拉開抽屜,從最裏面拿出了那本他一直不敢再看的,江雲熙的日記。
他翻開,指尖顫抖地,撫過她娟秀的字跡。
“今天是他生日,我親手烤了一個蛋糕,等了他一整晚。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天亮了。
他喝了很多酒,沒有看我一眼,就直接回房睡了。
我一個人,對着那個已經涼透了的蛋糕,吹滅了蠟燭。
![]() |
![]() |
我在心裏對自己說,江雲熙,生日快樂!”
“今天公司年會,他帶了夏知薇去。
祕書告訴我的時候,我正在家裏給他熨燙第二天要穿的西裝。
我的手抖了一下,被熨斗燙出了一個水泡。
很疼。
可我沒有哭。
我只是覺得,我的心,好像也被燙出了一個洞,再也補不上了!”
“今天,我看到他在產檢科門口,扶着夏知薇。
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神裏有一絲慌亂。
可那慌亂,轉瞬即逝。
他甚至沒有跟我解釋一句。
我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我所以爲的愛情,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一頁頁,一字字,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凌遲着他的心。
他一直以爲,她離開得那麼決絕,是因爲她不再愛了。
可現在他才知道,她不是不愛了,是愛得太累,太痛,太絕望了。
是他親手,將她一點一點地,推向了深淵。
而當她終於從深淵裏爬出來,找到了新的光時,他卻又像一個可笑的瘋子一樣,試圖將她重新拉回黑暗。
他憑什麼?
他有什麼資格?
顧承硯閉上眼,將臉深深地埋進掌心。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了無邊的,悔恨。
不是愧疚,不是不甘,而是那種,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願意用一切去交換的,錐心刺骨的悔恨。
可時間,最是無情。
它從不給人重來的機會。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是夏知薇的電話。
他沒有接,直接按了靜音。
他現在不想聽到她的聲音,不想看到她的臉。
他甚至開始懷疑,從一開始,他選擇她,是不是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他曾以爲,夏知薇的溫柔和順從,是他所需要的。
可現在他才發現,那不是溫柔,是僞裝。
那不是順從,是算計。
而江雲熙的那些“刺”,那些“棱角”,纔是最真實,最可貴的,愛的證明。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唐浩傑將江雲熙送回了家。
站在門口,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有話想說?”江雲熙看出了他的遲疑。
“沒什麼!”
他搖了搖頭。
“只是想說,今天……你笑起來很好看!”
她的心,又是一顫。
她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了。
顧承硯也曾誇過她笑起來好看,但那是在他們熱戀的時候。
後來,他看她的眼神,更多的是不耐煩和敷衍。
“謝謝!”
她低聲說,耳根有些微微發燙。
“早點休息!”
他說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