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她的回答
她終於明白,有些人離開不是因爲你不夠好,而是他們根本沒想過要留下。
風吹起她的發,她擡手壓住。
唐浩傑的車緩緩駛來,車燈在雨幕中亮了一道光。
她轉身走過去,車門打開,他側身給她撐住傘,接過她手裏的畫板,一句話不說。
她安靜地坐進去,車子在雨中緩緩駛出巷子。
她望着窗外水波瀲灩的街景,忽然輕聲開口:
“浩傑,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了,一定要告訴我!”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一頓,片刻後才低聲道:
“我不會!”
她沒說話,只將頭靠在車窗上,閉了閉眼。
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反而覺得安心。
有些人,沉默纔是真正的守護。
而她這一生,已經足夠喧譁過了。
她現在只想,和安靜的人,在安靜的日子裏,好好活着。
雨勢到傍晚沒有停。
車子停在半山腰的屋前時,地面已是一片泥溼,車燈照過去,落葉貼在石階上,顏色深重,像記憶堆久了發潮的底部。
江雲熙推開車門,撐着傘下車,一步步踩着水聲走進屋子。
唐浩傑隨後跟上,替她接過傘,順手抖去水珠,放在門口掛鉤上。
屋內暖意緩緩散開,像是在雨聲之外築起一道溫柔的屏障。
她換鞋、脫外套,一氣呵成,將畫板和袋子放進畫室的角落後,轉身走進廚房。
她沒問他要不要喫飯,也沒問他是不是累了。
她知道這些他不會說的。
唐浩傑坐在客廳翻着今天的圖書館報表,等她一聲不響地煮了一鍋湯,又洗了些菜,動作不快,卻極其安穩。
窗外雨聲不停,風吹打在玻璃上,發出輕響。
他放下文件,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她正背對他切豆腐。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家居裙,頭髮簡單地束在腦後,燈光將她的背影拉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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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吧!”
他走過去,接過刀。
她沒多言,只點頭,將鍋中熱湯舀出,開始調味。
他們之間的默契,是這些日子一點一滴磨合出來的。
沒有刻意,但卻精準得像呼吸。
哪怕不說話,也能知道彼此需要什麼。
飯煮好之後,他們一同坐在餐桌邊。
她舀了一碗湯遞給他,自己也喝了一口。
湯是紅棗雞湯,燉得剛剛好,鹹淡適宜,湯面漂着一點枸杞,帶着潤肺的甜。
“明天要去鎮中心一趟!”
她輕聲說。
“畫室訂的油畫架到了,我得簽收!”
“我送你!”
“好!”
她這次沒拒絕。
他擡眼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多言。
飯後她收拾碗筷,他回到客廳,看着窗外逐漸變深的天色。
風越發大了些,卷着雨絲拍打着屋檐,彷彿在舊事的門前,輕輕敲着久閉的木門。
她洗完碗出來,走進畫室,翻出之前畫到一半的一幅畫—是鎮子南邊的一片蘆葦蕩,遠遠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風中,衣襬隨風微動,周圍的水光反射出點點星輝。
她盯着那個人影看了許久,最後沒有繼續作畫,只是將畫擱回桌角,起身站在窗前。
窗外黑得透徹,只有遠處山間偶爾亮起幾點燈火,像是有人還未入睡,在風雨中點一盞微小的光。
她忽然想起她曾經也守着這樣的一盞燈,在京北的老房子裏。
那時候的她,每天都要等到夜深纔敢關燈。
不是怕黑,而是怕他回家看到屋裏漆黑,會覺得她不等他了。
可他從沒在意那點光。
他回家第一件事總是換鞋、洗手,然後問一句。
“今天喫過了嗎?”
她如果說“喫過了”,他就進書房。
如果她說“沒喫”,他就皺眉,說。
“怎麼又沒喫?我讓你照顧自己!”
然後她會在他略有不耐的目光下,隨便扒幾口飯,只爲了不再被指責。
那時候她總想,他是不是也會有哪怕一晚,忽然回頭看見那點燈火,心裏軟一點。
可沒有。
他沒有一夜主動早歸,也沒有一次因爲她的等待而改變。
她終於在某一天,將那盞燈換成了感應式—人走自動熄滅。
那天她關掉燈後,坐在牀邊看着窗外天亮,腦子一片空白。
後來她想,她那晚,其實已經離開了。
只是身體還在屋裏,人已經不在那段關係裏了。
唐浩傑站在客廳看着她的背影,心裏忽然泛起一點微涼。
他知道她又陷進去了。
她不是脆弱,而是那種再堅強的人,在某種雨夜裏,也會回頭看一眼傷口,看它有沒有好,看它是不是還疼。
他沒有打擾她,只是替她把爐上的水關了,拿出一條毛毯輕輕披在她肩上。
她沒轉身,只輕聲道。
“謝謝!”
他點頭。
“別站太久,腳會冷!”
她“嗯”了一聲,沒動。
等到風停時,她才收回視線,轉過身。
“你今天也想起以前的事了嗎?”她忽然問。
“你看得出來?”
“你總在我安靜的時候更安靜!”
他笑了笑。
“怕吵到你!”
“不會!”
她頓了一下。
“其實有些事,我現在也不想再藏着了!”
“你說!”
“我以前真的很愛他!”
她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得像在講別人的事。
“我知道!”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覺得,只要他回頭,我還是會心軟!”
“你現在還會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搖頭。
“不會了!”
“你確定?”
“我不確定!”
她笑了笑。
“但我知道,我不會再去等他了!”
他點頭。
“這就夠了!”
她看着他,眼底有一點點光,卻不閃。
“你真的從沒想過,對我圖什麼嗎?”
“圖什麼?”
“圖我回頭?圖我哪天答應你?圖我把心給你?”
“我只想你不再疼!”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輕,卻無比堅定。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沒說話。
她知道他不是在說客套話,也不是在做姿態。
他是真的在乎她,是那種哪怕不被她記住、不被她回望,也願意守在她身邊的在乎。
她低頭,將肩上的毯子拉緊了一些。
風又起來了,雨卻小了。
她說。
“我會試着慢慢走過去!”
他點頭。
“我會在後面!”
她看着他,輕聲說了一句:
“你真的,很好!”
“但我知道,你不是他!”
他沒有動容,只平靜地說。
“我不想是他!”
“我只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