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情緒崩盤
他不知道江雲熙是什麼時候寫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很多個“你別讓我等太久”的夜裏都偷偷寫了又撕,撕了又寫。
最後這一張,才被她藏在筆記本里的一頁某個沒人再會翻到的角落。
她沒有給他寄出這張紙。
她只是悄悄留在那裏,像是在和過去的自己說一句悄悄話,也像是在和他做一次最後的嘗試。
可他沒有發現,直到她人已離開。
他看着這張紙許久,最後將它放回那一頁的夾層,輕輕合上那本筆記本,動作極輕,像是怕驚動一只早已睡去的蝴蝶。
外頭天色漸暗,京北的春天總是來得慢,三月裏仍有寒風從街頭的高樓間穿過,吹得車窗玻璃一陣陣輕響。
他靠在椅背上,閉着眼,想起那個冬天的晚上,江雲熙發燒到三十九度,臉頰通紅,卻還撐着坐在沙發邊,替他翻譯那一份臨時改動的合同。
他那時候忙着跟客戶通話,半小時後結束,回頭看到她還坐在那裏,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你怎麼還沒睡?”
她笑了笑,說。
“等你用完我就去躺下。”
他沒有多問,只說了一句“明天早點睡”,就進了書房。
那一夜,他睡得很沉。
而她,在客廳裏燒了一整晚,最後靠着沙發扶手睡着,第二天嗓子都啞了。
他記得嗎?
記得。
只是他當時不覺得那是什麼“錯”。
他從來都以爲,愛一個人,不需要在這些小事上反覆確認。
可現在他明白了,她的失望就是在這些“小事”裏慢慢堆起來的。
不是某一次爭吵,不是某一次忘記紀念日,不是某一件具體的事,而是那些他以爲“沒關係”的瞬間,加起來,成了一整片她離開的理由。
她不是突然離開的。
她只是累了太久,心冷了太久。
夜色落下來時,舊金山的街道亮起了第一盞街燈。
江雲熙站在廚房,手裏擰着一塊溼布,擦拭着檯面。
屋裏很靜,窗外偶爾傳來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像是時間在牆外流淌,輕緩卻不容抗拒。
唐浩傑在書房處理一個遠程項目,沒開燈,只靠着屏幕的光在看文件。
他沒有戴眼鏡,眼角有些疲倦的紅,可他還是一頁一頁翻完了那份文稿,只爲明天能替一位即將失明的少年順利申請到輔助資源。
江雲熙不知道他每晚要花多久去做這些事,她只知道,他從來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任何“忙”。
他總在她需要說話的時候聽着,在她安靜的時候也陪着,不問緣由,不催進度。
她擦完檯面後走到客廳,打開臺燈,低頭整理了茶几上的素描本。
其中一頁翻得有些皺,她攤開它,看到自己前幾天畫的那一扇半掩的木門。
畫紙邊緣寫了一句話,她當時寫下的時候沒多想,現在卻看得心口微微一緊。
“不是每一扇門都要打開,也不是每一段路都該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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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沙發邊,擡頭看着那盞黃燈,忽然覺得眼角有些澀。
她沒有哭,只是靜靜坐着,像是在等那一段快要漲滿的情緒慢慢退潮。
良久,她起身走去書房。
唐浩傑聽見她的腳步聲,擡頭望過來,目光平和溫柔。
“工作結束了嗎?”她聲音輕輕的。
“剛好。”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你怎麼來了?”
“想找你聊聊天。”
“好。”
他微微一笑。
“正好,我也想休息一下。”
她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雙手握着膝蓋,像是某種遲疑之後終於鼓起勇氣的姿態。
“浩傑,你覺得一個人什麼時候纔算真正放下了過去?”
他沉銀片刻,說。
“不是不想了,也不是不再痛了,而是……就算想起,也不再需要掙扎。”
“你做得到嗎?”
“曾經做不到。”
他看着她,眼神沉靜如水。
“後來……我遇見你。”
她輕輕一笑。
“你知道嗎?我現在偶爾還會夢見顧承硯,有時候是在舊家,有時候是在醫院長廊,有時候是在我們結婚前那間出租屋。”
他沒有打斷她。
“夢裏我總是很努力地想讓他回頭,想告訴他—你看,我還在這裏,我還愛你啊。”
“可他永遠看不見我,或者……看見了也沒反應。”
“我夢見他走進屋子,看着我坐在沙發上,笑着說他今天簽了個很大的合同。
我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然後我就醒了。”
唐浩傑低聲問。
“你害怕這些夢嗎?”
“不怕。”
她搖頭。
“只是……太真實了。”
“真實到我會懷疑,我是不是還沒徹底放下。”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說。
“你不是沒放下。
你只是還沒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她愣了愣。
“習慣一個人,是要花很久的。”
“哪怕那個人曾經帶來過傷害?”
“尤其是。”
他點頭。
“因爲那些傷害,是你自己一寸寸忍下來的。”
她閉了閉眼,指尖握得更緊了些。
“你還會夢見以前的事嗎?”她問。
“偶爾。”
“夢見誰?”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緩緩移開,落在窗外的夜色裏。
“有時候是我母親,有時候是小時候的自己。”
“那你怎麼從那些夢裏醒過來?”
“我告訴自己—夢裏再怎麼熟悉,也不是現在的家。”
“現在的家,是我醒來的地方。”
她聽到這句話時,眼眶一陣發熱。
她想了很多,也終於明白,過去她並不是沒有努力過去忘記顧承硯。
她只是太想原諒自己了。
原諒那個曾經拼命維持一段關係、卻被忽視、被冷落、被誤解、被看不到的人。
她想告訴那個舊時的自己:你沒有做錯,你只是愛得太認真。
所以今天的你,不需要爲曾經的用力感到羞恥。
你已經盡力了。
該走的路,你一寸沒少。
該疼的痛,你一分不少。
而如今你可以不再強求什麼。
你可以選擇不等。
也可以選擇,去擁有屬於自己的平靜生活。
京北的夜更深了。
顧承硯站在書房窗前,手裏握着一杯冷掉的咖啡,目光落在樓下那排昏黃的街燈上,思緒遊離。
他聽見手機輕輕一震,是一條簡短的消息。
【夏小姐已經登機,預計三小時後抵達舊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