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你我皆錯
他看着那條消息,眼神沒有太多變化,只是沉了一些。
他知道夏知薇要去舊金山,也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不是項目視察那麼簡單。
她近來越來越頻繁地提起江雲熙,明裏暗裏,話裏話外,甚至偶爾在不經意的語氣中,泄露出某種極難掩飾的焦慮。
他不是沒察覺。
只是……他也沒法說破。
他不知道自己是還殘存着一點對舊愛的執念,還是僅僅出於一種對事實的求證。
他只是……不願承認,那段他們曾經一起走過的日子,是她一個人的認真。
他希望不是這樣。
哪怕已經晚了,他也還是希望,在她的記憶裏,能有那麼一刻,是他真的愛着她的證明。
可惜,那些證明,早就被他的沉默和錯過磨光了痕跡。
他將手機收起,靠在窗框邊,閉着眼靜靜站了一會兒。
他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也許這一生,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而她,也不會再回頭聽了。
凌晨三點,窗外城市的燈早已滅盡,只剩下高樓之間幾道零散的光芒像是殘留的夢,懸在空中,不肯徹底熄滅。
顧承硯沒睡。
書房的燈沒有開,整間屋子陷在灰藍色的暗影裏,他靠在沙發上,手裏握着一支鋼筆,那是她當年送的,筆帽邊緣已經磨損得很厲害,字跡卻依舊清楚。
他沒有在寫字,只是習慣性地轉着它,像是抓住了什麼還能觸碰的痕跡,哪怕那痕跡本身,已經不再回應他了。
他有些恍惚地回憶起那年她送筆的情景。
是他生日,她送他那支筆,還在包裝裏夾了一張小卡片。
卡片上寫着。
“你總是太忙,把心事都寫在合同上。
我送你一支筆,希望你有空,也能寫點自己。”
他當時看完,只笑了笑,說。
“這太貴了,你以後別亂花錢。”
她笑着說。
“我省出來的。”
他說。
“以後別再省了。”
她沒再說話,只把卡片收回了抽屜。
後來那支筆一直放在他辦公室裏,他用了很多次,籤重要文件的時候、在會議紀要上批註的時候,可從沒拿它寫過一封信。
哪怕她後來幾次問。
“你有沒有寫點什麼?”
他都說。
“太忙。”
現在他終於有時間了,可她,早已不再等他迴應任何問題。
他睜着眼看着窗外的天色緩緩泛白,心裏有一種極深的空落感,像是整個人懸在某個回不去的時間段裏,無聲地來回晃盪,卻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他想起很多和她相關的細節。
她早晨會在他出門前替他把領帶打好,打完之後還會用手掌輕輕撫一下他的胸口,像是要把某種祝福和安定傳過去;
她會在冬天提前把車鑰匙放進他大衣口袋裏,說。
“別凍着手”;
她會在他出差期間不間斷地發天氣預報和備忘消息,提醒他吃藥、帶傘、喝水;
她還會在他忘記某些日子時,自己一個人準備好一切,既不埋怨,也不抱怨,只說。
“我給你留了點湯,你回來看着熱熱就好。”
他當時只覺得她細心、溫柔、善解人意,是一個“很懂事”的妻子。
可他現在才知道,那些所有她主動伸出的手,其實都是她一次次低頭的姿態。
她低頭,不是因爲她不值得,而是因爲她太在意。
可他一錯再錯地,將那份在意當成理所當然。
他以爲愛是她的本能。
而他只要站在那裏,就能擁有。
直到她走了,安靜地、不帶一絲糾纏地離開了,他才發現,自己以爲握緊的,是她的溫柔,其實是她把所有的委屈都揉碎,藏在了愛裏。
她不是不疼。
她只是太安靜了。
同一時間,舊金山的清晨已悄然降臨。
江雲熙早早醒來,睡得並不踏實,夢裏斷斷續續,都是些看不清臉的人和聽不清聲音的對白,像霧一樣籠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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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牀邊許久,等陽光透進來之後,才慢慢站起來。
屋外風有些大,她披了件厚毛衣走到廚房,燒水、煮粥、切水果,每一步都緩慢而有節奏。
唐浩傑還沒起,她沒有叫他,也沒發消息。
她知道他昨天處理文件很晚。
她只是做好了兩人份的早餐,慢慢吃了自己的,然後坐在窗邊喝茶。
她沒開燈,整間屋子靠晨光照亮,一切都顯得很柔和。
她最近畫得不多。
不是沒有靈感,而是想把畫筆放一放。
她這些年畫了太多“情緒”,每一筆都帶着她的掙扎與隱忍,畫到最後,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那些畫裏是她,還是她曾想成爲的“她”。
她需要一點時間,把那些堆積在手指和心裏的情緒放下來。
茶水剛好涼到入口溫熱,她喝了一口,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買的那本詩集還沒看完。
她起身,走進書房,翻出那本書。
封面是淺藍色的,紙張有些粗糙,手感很好,是她喜歡的質地。
她隨手翻到一個折角的頁面,那裏用鉛筆寫了一句她抄下的詩句:
“愛不是永恆地相守,而是在轉身之後,依舊願你安好。”
她看着這行字,輕輕抿了抿脣。
她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提起“顧承硯”這個名字。
不是不記得,而是她終於能坦然地承認—那個名字已經和她的現實生活沒有關聯了。
她依然會在某個夜晚想起他,但不再是以“想再見一面”的心情,而是像回望一座舊房子,一場舊電影,知道它存在,知道它曾經很重要,但也知道它已經結束。
她現在的生活,是實實在在的、有光的、有節奏的。
她不用再等誰的電話,不用再去猜一個眼神背後的冷淡。
她能睡個好覺,能自己決定一日三餐,能在花市挑一束自己喜歡的顏色帶回家,然後一邊聽音樂一邊整理。
她有自己的節奏。
這是她從那場風暴裏,最艱難地掙出來的一點光。
她知道那段婚姻讓她失去了很多,但也因此逼她重新認清了什麼纔是真正重要的。
—不是被需要,而是被尊重。
不是被依賴,而是被在乎。
而這一切,她如今漸漸學會了自己給自己。
唐浩傑醒來後,看到桌上的早餐,愣了幾秒,隨即笑了。
“今天你起得真早。”
“嗯,昨晚沒睡好。”
她端起茶杯。
“夢太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