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深夜迴響
她拎着包,慢慢走向地鐵站。
經過路口那家熟悉的早點攤時,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那是她曾經和顧承硯一起路過無數次的地方。
那時他們剛搬來舊金山的前兩年,每到週末都會手牽手來這裏,喫一份小籠包,再各點一杯熱豆漿。
他說她嘴刁,只有這裏的豆漿他敢誇“能喝”。
她站在攤前盯着鍋蓋冒起的蒸汽看了幾秒,最後什麼也沒買,只轉身走了。
走遠了,她才發現,自己鞋帶沒繫好。
她站在街邊蹲下去,繫好一邊,擡頭時卻突然看到馬路對面有一輛車停着,車窗搖下一點,彷彿有人在看她。
她沒看清那人的臉,卻莫名感覺,那眼神很熟。
等她再定睛去看時,那輛車已經開走了。
她怔了一下,然後慢慢起身,拍了拍褲子,繼續往前走。
她不知道,那車裏的人,正是顧承硯。
他昨晚幾乎一夜沒睡,凌晨四點出了門,開車在她小區外轉了三圈,直到看到她走出來的那一刻。
他本來想下車,但在看到她停在那個早點攤前站了幾秒、然後毫無留戀地離開時,他又停住了。
她的背影太平靜,平靜得像從來不曾在那段回憶裏存在過。
可他卻在這一刻想起無數畫面。
她曾趴在他肩膀上說:“以後我們老了,就住在這個城市邊緣,開一家早點攤,你做包子,我磨豆漿……”
他當時笑她異想天開,說:“你連水都不會燒,還想開早點攤?”
她捶了他一下:“我不會,你會啊!”
是啊,他會。
可他現在卻連一句“你好嗎”都不敢問了。
他開車開得飛快,直到把自己甩進一片無人的山路,才猛地踩下剎車。
他坐在車裏,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動。
那種撕.裂感從心底浮上來,不是悔,不是痛,而是一種莫名的—空。
他以前一直覺得,江雲熙是那種哪怕失去了,也不會離開太遠的女人。
可她真的走了。
而她離開的方式,就像一片雪,飄着落下,無聲無息,卻再也不會回頭。
他靠在椅背裏,閉着眼,耳邊是手機不斷響起的提示音—是夏知薇打來的。
他沒有接。
他忽然有些厭倦她的聲音。
她太聰明瞭,懂他每一個習慣,知道什麼時候撒嬌、什麼時候退讓,甚至知道該在他心軟的時候,給他一個“剛剛好的溫柔”。
她總在他說起江雲熙時表現得大度而隱忍,可她越是這樣,他心裏越是不安。
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在他聽不見的地方,一點點擦掉他記憶中那個女孩的樣子。
而那女孩,已經在另一個城市過起了自己的生活。
唐浩傑從沒有去追問江雲熙的過去,從未試圖填補她心裏的裂縫,他只是陪她。
她低頭喫飯時,他不說話;她深夜坐在陽臺發呆時,他悄悄給她披衣服。
他不曾要求什麼,甚至不要求愛。
但顧承硯不是不清楚。
正是這份不要求的陪伴,才最讓人心動。
他突然睜開眼,拉開車門下車,站在山崖邊,遠處天光大亮,雲層緩慢流動。
他站在那風裏,呼吸着陌生的空氣,胸腔卻像堵了什麼似的。
手機震動不停。
他低頭看了一眼,是夏知薇發來的一條文字消息。
“阿硯,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他指尖一頓。
下一秒,又一條進來。
“如果你不愛我了,你可不可以別騙我,哪怕騙我一下,說你還願意留在我身邊!”
他盯着那條消息看了許久,最後只是關掉手機,頭也不回地走向車門。
他還沒辦法離開她。
不是因爲愛。
而是因爲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真正離開了他的—江雲熙。
午後的陽光靜靜落在書桌上,江雲熙的手指在鍵盤上輕輕敲打着。
她的工作已經恢復了兩個月,從最初的心神不寧到如今的從容有序,她花了很多時間,去一點點學着和內心那些混亂的聲音達成和解。
她做得很慢,也很安靜。
下午茶時間,她泡了一杯檸檬紅茶,坐在陽臺角落的小藤椅上,陽光照在臉上,她眯起眼,像只睏倦的貓。
風吹過來時,帶着一種初夏特有的清涼氣息。
她盯着杯口氤氳的水汽出神,忽然發現自己的杯子裂了一道細縫。
她起身想去換杯子,卻又停住了。
這是顧承硯當年親手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
不是節日,也不是紀念日。
只是他們同居的第三個星期五,清晨他出門時在街角遇見一個攤販,說是限量手工杯,很特別。
她那時接過杯子的時候,笑着問:“你確定是買來給我的,不是你順手給自己買的,然後發現不實用才送給我?”
他一臉正經:“怎麼可能?我挑了半天!”
她信了。
直到後來一次兩人吵架,她氣沖沖要摔杯子,他急得大喊:“那是我在路邊十塊錢搶來的限量款!”
她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如今杯子裂了,聲音也碎在記憶裏。
她終究沒有換掉它,只是把它挪到書架上,放在最角落的位置。
那天下午,她特地去了圖書館。
不是爲了借書,而是爲了避開自己。
一進館內,冷氣撲面而來,書頁翻動的聲音混雜着鍵盤敲擊,很靜,卻不寂寞。
她走到靠窗的那排架子前,無意間瞥見一本書的書脊:《婚姻的另一種可能》。
她輕輕抽出來,翻了幾頁,然後合上,放回原處。
唐浩傑在她手機上留了條語音,說是今晚飛回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喫個晚飯。
她沒有馬上回復,只把手機放回包裏。
有時候,她覺得唐浩傑是她這一生裏,最像朋友的人。
不是戀人,不是家人,只是朋友。
他不會搶她情緒的方向,不會在她沉默時非要遞來糖,也不會在她崩潰邊緣時強迫她站起來。
他只是站在旁邊,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溫柔陪她。
那天晚上,她沒有去赴約。
她回到家,關了燈,整個人靠在沙發裏。
窗外偶有車輛駛過,光影掃過她的臉,她沒睡,也沒哭,只是靜靜地坐着。
而與此同時,在另一座城市,顧承硯也陷在自己的黑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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