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深夜舊夢
那句“變成那樣”,像一把刀直戳顧承硯的胸口。
他嘴脣動了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告訴過你!”唐浩傑的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火。
“那年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說過,你要是敢傷她一次,我會讓你一輩子都記得!”
“你說過!”顧承硯低聲應了一句,像是終於把這句話埋在胸口的刀給拔了出來。
“我記得!”
“可你還是傷了她,不是一次,是一刀接一刀……顧承硯,你到底是人嗎?”唐浩傑聲音陡然拔高,像是忍了太久。
“我真後悔當年沒有拉着她走!”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顧承硯的眼眶一陣發熱,但他沒讓眼淚落下來。
他已經不是那個動不動就紅眼的少年了,他早就學會了怎麼裝聾作啞,怎麼裝作一切都不重要。
可他心裏明白—他敗得徹底。
當年在小學時,他們三個整天形影不離。
江雲熙扎着馬尾,課間總蹦躂着跑來問他數學題;唐浩傑冷冷地坐在一旁,偶爾敲他腦門,提醒他別裝逼裝過頭。
顧承硯那時候喜歡把作業撕成一頁一頁的寫,說是爲了讓雲熙“翻着看更方便”。
他記得她笑得像陽光。
也記得那年冬天,她被家裏人打了,是唐浩傑衝去她家門口,把她從樓道里抱出來的,腳上的雪沒抖乾淨就直奔醫院。
而他,那時候只敢站在街角,看着,沒敢上前。
他們兩個,一個是她的救命稻草,一個是她幻想裏的溫暖。
她選了他,選了那個會在日記本最後寫上“我喜歡你”的顧承硯。
可她不知道,他有時候膽小得像個廢物。
她摔倒了,他手足無措;她哭了,他只會把她摟住然後親嘴;她傷心,他就裝酷說“別鬧”。
只有唐浩傑,在她最黑暗的時候,不說一句廢話,直接拎她走。
他一直知道,唐浩傑愛她,愛得剋制,愛得忍耐。
他也知道,唐浩傑曾親口對他說。
“如果有一天你讓她哭,我會讓你跪在她腳下求原諒!”
可他沒聽進去。
他覺得她不會離開他,他覺得自己再混再爛,她也會等他。
直到她真的走了。
直到她連再見都沒說。
唐浩傑那邊安靜了幾秒,聲音忽然低了。
“你知道她爲什麼後來不聯繫任何人嗎?”顧承硯沒答。
“因爲她怕你們所有人會勸她回頭!”唐浩傑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講別人。
“她說,她怕自己哪天軟弱了,又回到你身邊!”
顧承硯的指節攥得發白,手機幾乎要從他掌心裏碎掉。
“她說,如果我真的想她好,就別再出現!”唐浩傑輕聲說。
“顧承硯,你能做到嗎?”顧承硯啞了。
“你現在還能說什麼?說你後悔?說你當初眼瞎?這些話你早幹嘛去了?等她受盡委屈,你纔來裝悔恨?”顧承硯閉上眼,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錘了一拳,一下又一下。
“她挺好的!”唐浩傑忽然話鋒一轉。
“她不再失眠了,不再喫安眠藥了,也不再問‘他還好嗎’了!”
“她終於活成了她自己!”
顧承硯低下頭,那句話像一柄釘子,把他徹底釘進了過去。
電話那邊又響起聲音,像是一句陳述。
“她不會回頭的!”
顧承硯艱難地“嗯”了一聲。
“那你,就繼續一個人活着吧!”唐浩傑冷冷說完,掛斷了電話。
顧承硯站在原地,手機垂在手邊,屏幕黑了,整個人也像被抽走了血。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瘋。
他對着空蕩蕩的屋子,說了一句自己都聽不懂的話:“浩傑,你贏了!”
可他知道,這不是什麼輸贏。
是命,是報應,是他活該。
夜風吹進窗戶,帶着一點涼意,顧承硯始終沒關。
屋子裏安安靜靜,他坐在沙發上,頭仰靠着椅背,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像是被人抽去了魂。
腦子裏亂得一塌糊塗,很多事,很多畫面,一股腦地往上衝—江雲熙小時候哭着跟他說“我爸媽吵架了,我能住你家嗎”;她青春期時第一次來月事,他慌得亂翻抽屜找紙;她考上高中的那晚,他們在操場邊並排躺着看星星;還有,結婚前一夜,她穿着紅色的裙子,站在他面前,小聲問。
“你會不會後悔選我啊?”他那時候抱着她,笑着說。
“我要是後悔,天打雷劈!”
可現在天不打雷,雷也沒劈他,她卻走了,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桌上的水杯空了,他伸手去倒,發現杯沿碎了個小角,指尖碰上去,劃出一道細口子,有點疼,但也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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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那滴血,發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
他想起江雲熙當年最怕他手上見血,每次磕破了,她都小心翼翼地吹,還要在他掌心畫個小烏龜,說是“養傷用的”。
他真是沒想過,這輩子會活成現在這樣—明明什麼都不缺,家業在身,外人尊敬,手裏還攥着一大堆資源和人脈,但只要一閉眼,就是空的。
起初他還不覺得,覺得她跟以前一樣,賭氣,逃避,等她自己冷靜了就回來。
畢竟,她從小就是那個性格,嘴硬心軟,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多生氣,只要他一低頭認錯,她就投降了。
可是這一回,她沒回來。
她把所有聯繫方式拉黑,搬了地方,換了號碼,甚至連她父母的電話都換了。
他找過,託人查過,無數次。
不是沒線索,是她太絕。
她像是提前做足了準備,一刀切斷了所有通往她的路徑。
……時間像流沙,從指縫間悄然滑過,一晃便是兩年。
這兩年裏,江雲熙幾乎都在舊金山。她將那間小小的畫室,慢慢擴展成了一間獨立的設計工作室。
她的名字,江雲熙,開始出現在一些國際性的設計雜誌上。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豆腐塊,後來,是一整版的專訪。
深秋,紐約。
曼哈頓的一家頂層畫廊裏,正在舉辦一場新銳設計師聯展。江雲熙是其中唯一的華人面孔。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套裙,長髮挽成一個鬆散而優雅的髮髻,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從容地接受着媒體的採訪。閃光燈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眼神平靜,脣角帶着得體的、淺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