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冰冷的霜
江雲熙終於去了洗手間。
她看着鏡子裏,那張慘白得像鬼一樣的臉,和滿身的血污。
她擰開水龍頭,一遍又一遍地,沖洗着自己的雙手。
她用力地搓,用指甲去摳那些嵌在縫隙裏的,早已乾涸的血跡。
皮膚被搓得通紅,甚至破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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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總覺得,那股黏膩的,帶着鐵鏽味的血腥氣,怎麼也洗不掉。
它好像,已經滲透進了她的皮膚,她的骨血,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她放棄了。
她撐着洗手檯,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忽然覺得無比的陌生。
她好不容易纔從泥潭裏爬出來,好不容易纔以爲自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可現實,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告訴她,她不配。
她就像一個不祥的人,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她回到走廊,沒有再坐下。
她等着天亮。
等着唐浩傑的家人,從千里之外的京北趕來。
等着他們,對她這個罪人,進行最終的審判。
唐浩傑的父母是在第二天中午趕到的。
他們乘坐最早的航班,從京北直飛而來。
唐母是一位保養得宜的婦人,氣質溫婉,和唐浩傑有幾分相像。
但此刻,她眼角的細紋裏,全是冰冷的霜。
唐父則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沉默地站在一旁,但那緊抿的嘴脣和偶爾投向ICU病房的眼神,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江雲熙在走廊的盡頭看到他們的時候,下意識地想要躲開。
可她無處可躲。
她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們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
像是在等待一場,遲到的審判。
唐母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
她沒有哭,也沒有質問,甚至沒有看江雲熙身上那些尚未清洗的血跡。
她只是看着她,用一種平靜到近乎殘忍的語氣,開口說道。
“江小姐!”
這一聲“江小姐”,瞬間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江雲熙的嘴脣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浩傑還在裏面,醫生說,情況暫時穩定了!”唐母繼續說着,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她無關的事。
“我們來之前,你在這裏守着他,辛苦了!”
她的每一個字,都客氣,又疏離。
像一把把柔.軟的刀子,割在江雲熙的心上。
“從現在開始,就不勞你費心了!”
唐母的目光,終於從江雲熙的臉上,移到了那扇緊閉的ICU大門上。
“這裏有我們。
你可以回去了!”
你可以回去了。
多麼簡單的一句話。
卻像一道驅逐令,將江雲熙徹底地,從唐浩傑的世界裏,驅逐了出去。
她被剝奪了守在他身邊的資格。
她甚至,連爲他擔心的資格,都沒有了。
因爲,她是罪人。
江雲熙看着眼前這位曾經在大學校園裏,對她和善微笑的阿姨,只覺得渾身發冷。
她知道,她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
“對不起……”
她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了這三個字。
聲音沙啞,卑微到了塵埃裏。
唐母沒有迴應她的道歉。
……
倫敦。
夏知薇是在一個奢侈品店的VIP室裏,接到那個電話的。
“夏小姐,失手了!”
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充滿了懊惱和一絲恐懼。
“那小子爲了護着女的,自己捱了一刀。
我們看鬧大了,就先撤了!”
“廢物!”夏知薇猛地站起身,將手邊的一個愛馬仕皮包,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店員嚇得噤若寒蟬。
她的臉上,再沒有了平日裏僞裝的優雅,只剩下扭曲的,瘋狂的猙獰。
“我要的是那個女人!我要的是江雲熙!你們動他幹什麼?”
“那小子太扎手了,我們也沒辦法……”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夏知薇的聲音,尖利得像要刺破人的耳膜。
“我再給你加一百萬!你們給我去醫院,把事情給我辦妥了!”
“醫院?”那頭的男人猶豫了。
“夏小姐,現在風聲緊,醫院裏到處都是警察……”
“警察怕什麼?”夏知薇冷笑一聲。
“換身衣服,裝成探病的家屬,誰會注意你們?我不管,要麼,你們把江雲熙那張臉給我毀了!要麼,你們就想辦法,讓那個姓唐的,永遠也醒不過來!”
“我要讓他們,就算活着,也永遠活在痛苦裏!我要讓江雲熙這輩子,都揹着一條人命!”
電話那頭,在聽到“一百萬”時,呼吸明顯變得粗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好!”男人咬了咬牙。
“夏小姐,你放心。
這次,保證不會再失手了!”
掛了電話,夏知薇看着鏡子裏,那張因爲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
她慢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重新恢復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名媛的姿態。
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江雲熙,唐浩傑。
你們以爲,這就結束了嗎?
不,這只是個開始。
我要讓你們,生不如死。
……
江雲熙沒有回民宿。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這座溫暖的南方小城,忽然之間,變得比京北的冬天還要寒冷。
她找不到自己的一寸容身之地。
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像一個孤魂野鬼。
最後,她走累了,在醫院對面的一個街心公園裏,找了個長椅坐了下來。
她就那麼坐着,隔着一條馬路,遠遠地,望着那棟白色的住院大樓。
她不走。
她不能走。
就算被他的家人驅逐,就算被全世界指責,她也要守在這裏。
守在一個,離他最近的地方。
哪怕,只是這樣遠遠地看着。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江雲熙又冷又餓,可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的身體已經麻木了,只有心臟的位置,還在一下一下地,傳來鈍痛。
就在她幾乎要凍僵的時候,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了腳步。
江雲熙沒有擡頭,她以爲只是一個路人。
直到那個男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一股熟悉的,卻又無比陌生的,清冷的菸草味,傳進了她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