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仔細凝着梁未鳶無暇的臉龐,很快想起三個月前的端午宴,將軍府嫡女曾向她行過萬福禮。
“你是梁家姐姐?”
梁未鳶一邊規矩行禮,一邊輕聲打趣緩和着氣氛道:“三月前郡主好似便也似這般盯了我許久。”
安寧的耳尖微微發燙,那日她貪嘴多吃了荔枝,被母親當衆訓斥,正是梁未鳶遞來酸梅湯,解了她的膩,也解了她的窘。
她對梁未鳶印象還是挺好的,只是後來兩人也不曾有什麼交集,也漸漸淡忘在腦後。
沒想到今日宮宴又見着梁未鳶,而自己又是如此窘境,安寧雙頰不免發燙。
她戒備卸了三分,卻仍梗着脖子:“你跟蹤我?”
“跟蹤郡主何須費這般功夫?”
梁未鳶搖頭,“方纔見郡主跑過永巷,發間的茉莉香沾了一路,而這小湖四周遍植瑞香,也唯有這條道混着茉莉與青苔味,因此猜測郡主在此。”
“以及。”她指尖點了點石縫裏的紫色花苞,“郡主踩碎了鳶尾花,香氣便更濃了。”
安寧下意識低頭看自己的繡鞋,鞋尖果然沾着幾星淡紫汁液。
“哼,你找我作甚?”
心裏悶着一股子氣,安寧板着臉端得是嘴硬。
但梁未鳶知曉,安寧看似刁蠻任性,卻不過是被嬌養寵愛,同時又被層層規矩束縛着。
骨子裏仍保留着那份純真,其實不難相與的。
“也沒什麼,只是想問問郡主。”
梁未鳶神情柔緩平靜的在石凳上坐下,意有所指:
“金鑾殿外的梧桐每年落子,御花園的牡丹歲歲爭妍,郡主爲何獨獨看中了牆外的野薔薇?”
安寧一怔,都是聰明人,她怎會聽不出梁未鳶的言下之意。
“阿聞與旁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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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對梁未鳶的好印象,安寧不做他想便嘟囔起來,指尖摩挲着裙襬,“他會給我編花環,會念長恨歌給我聽……”
“編花環的手藝,御花園的花匠能編出百種樣式。”
“唸詩的才學,太學裏的博士能倒背如流。”
梁未鳶打斷她,“郡主可曾見過他爲你做過什麼真正需要力氣、需要擔當的事兒?”
“郡主可知,真正的喜歡像松柏,經得住風雪,而不是像藤蔓,攀着喬木才能往上爬。”
梁未鳶指了指湖面倒映的松樹,“若他真喜歡你,該像這松樹般,先把根扎深了,再想着爲你遮風擋雨,可他呢?”
“不過是藉着喜歡你的藉口,在這繁榮迷人眼的京城陰影裏偷些陰涼罷了。”
安寧順着梁未鳶手指的方向,望着水面上破碎的樹影。
她眼眸一顫。
不免想起昨夜母親摔了她的繡囊,裏面掉出的碎銀正是她偷偷從公主府庫房拿去接濟他的。
阿聞總說君子不齒於財,卻從未拒絕過她送的筆墨紙硯,甚至連衣衫都是以宮裏手藝好之名,讓她貼身婢子買的繡的。
“他……”安寧的聲音突然哽咽,“他說過會娶我。”
“娶你需要三書六禮,需要他站在金鑾殿上,讓官家聽見他的名字。”
見安寧的模樣,梁未鳶心下暗歎,取出一面小銅鏡遞到了安寧面前。
“可現在呢?郡主看看自己,爲了他哭花了臉,失了儀態,與母親爭吵,你這般委屈自己,他可曾心疼過?”
銅鏡裏的少女眼睛紅腫,發間的絹花歪向一邊,哪還有半分郡主的氣派。
“可他會給我寫情詩。”安寧仍在掙扎,聲音卻弱了許多,“我生辰時,他寫了整整三十首……”
“三十首情詩,不及奶孃熬的一碗燕窩粥實在。”
梁未鳶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是她方纔在亭苑裝上的兩塊玫瑰茯苓糕。
“知道郡主躲在這裏沒喫東西,我特意從苑裏拿的,如此纔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會做的事兒。”
安寧盯着那塊糕點,忽的便想起了今早母親讓人送進她房裏的紅棗蓮子羹。
而阿聞呢?每次見面只會說什麼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她聽得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卻從未見他想過自己空腹見他,會不會胃疼。
“你總說他待你好,可這好不過是浮在面上的油花,看着香,實則一戳就破。真正的好是沉在碗底的米糧,雖不打眼,卻能填飽肚子,暖熱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