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深深。
前往北境的大軍在太陽尚未露出地平線之前,雄赳赳氣昂昂地開拔。
二十萬大軍烏泱泱的,如同遮天蔽日的彩雲,一路向北,一往無前。
夏末秋初,不時有枯黃的落葉飄下,卻被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沒人知道它們曾經絢爛過,就如同這些當下還年輕鮮活的生命,不知何時會消弭在北境的殘酷環境與戰爭裏。
葉子清的心也染上了幾分悲涼。
卻不後悔。
她是神醫之女。
父親一生都在立志救人,她也要追隨父親的腳步。
何況,她是朝焰國的子民。
雖爲女子,卻也願爲這國泰民安盡一份心力。
而在葉子清隨着大軍漸行漸遠的時候,天色也漸漸亮了。
趙雲瀾迎來了他心心念唸的新娘。
迎親隊伍回到了侯府。
跨過火盆,經歷了一系列流程後,終於到了拜堂的吉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贊禮官的最後一句還未喊出,就聽府外響起了更加響亮的通傳:“聖旨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反應過來後,侯府內嘩啦啦地跪了一片。
趙雲瀾也懵懵地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葉氏女子清與永定侯府世子趙雲瀾感情破裂,特賜和離。從今往後,男娶女嫁,再不相干。”
滿室譁然。
趙雲瀾嚯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他猛地躥了起來,想要質問皇帝憑什麼干涉自己的婚事?
賜婚倒還好說。
可憑什麼讓她和離?
孟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死命將他按回地上:“兒啊,不可違抗聖旨!”
趙雲瀾憋屈地跪了回去。
卻見那太監又掏出了另一張聖旨,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昭雲,葉氏女子清秀外慧中,醫者仁心,救太后有功,特封爲縣主,賜府邸一座,黃金千兩,朱釵十支,金步搖十支,珍珠項鍊十條,金葉子百片,玉器十件,奴僕三十人,欽此。”
宣讀完,他纔像是反應過來葉子清不在這裏了一樣,一拍腦門:“瞧咱家這記性,葉縣主已經於清早離開了永定侯府,這聖旨應該送到她的府邸去纔對。”
他笑眯眯地看着趙雲瀾:“世子爺,先接了和離聖旨吧。”
趙雲瀾渾渾噩噩,已然傻了眼。
不只是他,場中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誰能想到,曾經不起眼的醫女,如今竟然一躍變成了二品的縣主?
她靠着自己得到的縣主之位,甚至比趙雲瀾的的身份還要高貴。
畢竟趙雲瀾只是世子,還沒有繼承爵位。
宣旨公公好似沒發現趙雲瀾的失魂落魄,也沒發現侯府衆人的神情異樣,笑着讓人將門外的賞賜擡上,送去葉子清的府邸。
孟氏眼珠一轉:“李公公,清兒如今就在府上,就不麻煩諸位走這一遭了,等清兒什麼時候搬去新府邸,再一併帶過去。”
李公公沉下臉:“縣主的名諱,也是趙夫人能叫的?”
孟氏雖然是侯夫人,卻並非誥命。
單論身份,她還得向葉子清行禮。
孟氏有些難堪,但作爲一個能從妾氏轉正的宅鬥贏家,她能屈能伸,立時道歉:“是我臣婦失言。”
她使了個眼色,立馬有姑姑上前給李公公塞銀子。
李公公抽回手冷笑:“咱家清清白白,可不敢收來歷不明的錢。”
又道:“縣主已於黎明時離開了侯府,這些賞賜,就不勞趙夫人操心了。”
孟氏又急又怒,拼命給永定侯使眼色。
永定侯腆着臉笑:“李公公應該是搞錯了,清兒一直在我們府中呢,這些東西還是由我們轉交給她吧。”
永定侯有和皇帝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雖說這些年毫無建樹,但因爲皇帝顧念舊情,所以宮裏人也會給他幾分薄面。
豈料今日,李公公絲毫不給他面子:“陛下耳提面命,讓咱家一定要將這些東西交到縣主的手上,就不勞侯爺操心了。”
他不再與衆人廢話,命人擡着東西,浩浩蕩蕩地離開了侯府。
![]() |
![]() |
趙雲瀾再也忍不住,推開孟氏的手,快步朝着清風苑跑去。
許芷蘭猛地掀起蓋頭,羞怒交加:“趙雲瀾!堂還沒拜完!”
然而趙雲瀾的耳朵裏什麼都聽不到了。
他不相信葉子清走了。
不相信葉子清會離開他。
清風苑內空空蕩蕩,不但沒有半分人氣,就連一樣代表着這裏有人曾經生活過的證據都沒有。
牀板是空的,沒有被褥。
櫃子是空的。
沒有衣服,也沒有葉子清珍愛的瓶瓶罐罐。
廚房是空的,沒有柴火,鍋裏沒有東西,就連竈膛裏的灰也被清理的乾乾淨淨。
整座小院乾淨空曠的可怕。
“不!不可能的!清兒不可能離開我的!”
趙雲瀾無法相信,那麼愛他的葉子清,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親人了的葉子清,究竟是帶着怎樣的決絕,纔會義無反顧地離開他的世界。
“我不信!”
憤怒與驚恐充斥着他的大腦,他忘記了今日是他心心念唸的大婚,就要衝出去找葉子清。
新府邸!
她一定在那裏,正等着他去接她回來!
然而剛一回頭,他就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朝着地上栽去。
***
李公公快馬加鞭地追了過來,將侯府發生的一切轉述給葉子清,她才知道皇帝和太后爲了給她出氣,竟然如此用心良苦。
她心中感動,笑道:“太后娘娘與陛下的恩情,我銘感於心,定會盡我所能地協助大軍取得勝利。”
她將一張銀票塞進了李公公的手心:“公公這一路奔波辛苦了,回去喝些好茶水。”
李公公沒推辭,笑眯眯地收了。
大軍休整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葉子清沒敢耽誤軍隊的行進進度,待到送走李公公,她快馬加鞭地追上了大部隊。
“小姐,李公公是來送和親聖旨的嗎?”
流蘇眼巴巴地問道。
葉子清輕笑:“不止。”
李公公不但送來了和離的聖旨,還送來了新的身份文牒。
從今往後,她在戶籍文書上的前綴就不再是誰誰誰的妻子了,而是一家之主。
她擁有了獨立的戶籍。
俗稱,女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