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哥兒卻坐在席面上動也不動,疑惑地看他,“去何處?”
“你說呢?”峯哥兒不禁皺了眉頭,湊到他耳邊提醒道:“你忘了咱們今日的籌謀了?”
“哦,兄長是說那件事……”遠哥兒吞吞吐吐道:“真要去嗎?可我已不生曾祖母的氣了,要不便算了,別去了。”
峯哥兒登時氣紅了臉,“你怎能出爾反爾?我都準備好一切了!”
他爲了今日,早就提前準備好了炮仗,只等着看遠哥兒的笑話,昨兒晚上都興奮的未睡好覺,夢裏都是曾祖母大怒之下把遠哥兒驅逐回西府。
若不能忽悠着遠哥兒放炮炸曾祖母,一切就都白忙活了!
遠哥兒卻心虛地揉了揉鼻子,“可是,我都不氣了,兄長也莫放在心上了,咱們繼續喫席吧?”
“我拿你當好兄弟才替你感到不忿。”峯哥兒拉着一張臉,生氣道:“你想想你那日受的委屈!你是如何被冤枉的?難道你不想做君子了嗎?早知你如此懦弱,我就不該替你操心。”
他捏緊拳頭,暗想今日說什麼都得忽悠遠哥兒去放炮。
今日歸宗禮上,他切切實實體驗到何爲萬衆矚目,整個宋家那麼多親戚,絕大多數都在誇讚他。
美中不足的是,他仍是聽到了幾句刺耳的貶低。
說他只不過是區區庶子,說的好聽是侯府的庶長子,說的不好便聽是間生子。
要不然老夫人也不會不把他娘擡進府做妾,今日這樣的場合更是不見那位韋大小姐出席。
還說他一個庶子,沒資格與遠哥兒相提並論,說遠哥兒就算是過繼子,人家原本也是二房嫡長孫媳的第四個孩子,正經的嫡子,若當初未過繼來侯府,留在二房也是尊貴的嫡出少爺,哪怕是過繼到了侯府,身份也比峯哥兒這個庶出的正統多了。
峯哥兒聽了這些話,就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恨不得立刻跑到祭臺上叫他曾祖母當衆宣佈他纔是侯府最重要的哥兒。
但他忍住了。
他娘以前和他交代過,重大場合定要表現的沉穩、話少,絕不能搶長輩的話頭,否則便會顯得沒有家教。
“我……自然不會懦弱,那便如兄長所說。”遠哥兒總算不情願地站起身。
他好似不經意的一眼看向不遠處的梧桐,梧桐會意,朝着對面一個婆子看去。
“侯爺。”
孫媽媽走到席間,在宋拓耳邊輕聲道了一句話。
宋拓一愣,“蛟龍潛水?”
隨即笑了,搖搖頭:“絕不可能,不必理會,都是孩童們的無稽之談。”
龍乃祥瑞之物,可數百上千年來,又有何人親眼見過?
孫媽媽剛退下去,旁邊二房宋埕身邊的小廝也跑過來稟告:“老爺,敏少爺讓我來跟您稟一聲,東邊角樓旁那個水池裏好像有……有不得了之物,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宋拓就坐在宋埕身側,這位堂兄年長他八歲,又在工部園林署裏做文差,原本兄弟間沒什麼話題可說的,但因是遠哥兒的親生父親,到底在一衆堂兄弟裏交情深厚幾分。
“哦?水池?是何物?”宋埕好奇地問。
“說出來怕是您要嚇一跳。”
“快說,莫吞吞吐吐的吊人胃口。”
“是,是蛟龍!”小廝道:“先是幾個玩耍的孩童瞧見了,後來咱們敏少爺、軒少爺、敬少爺他們幾個都瞧見了,他們看的真真兒的,那蛟龍起先還在池塘底下游動,可惜稍有動靜受了驚就飛快潛到荷葉下頭去了。”
宋埕笑了,並不信:“如此說來,這世上竟有真龍麼?”
他並未壓低聲音,席面上其餘人都聽見了,大家議論不絕。
“不可能,是孩童們頑劣,總喜歡搶了大人的注意,故意說來誆騙人的。”
“堂叔您別說,三個哥兒都瞧見了,萬一是真呢?若真有蛟龍顯現在咱們老宋家祖墳上,那是天大的祥瑞之兆啊!”
一時間席面上發出一陣笑談,爺們兒們口中調侃着龍鳳等吉祥物,卻是誰都不信。
開什麼玩笑,大曆朝可不姓宋,真龍即便要降臨,那也是降臨在皇宮裏,落在宋家祖墳叫什麼事兒?傳出去倒要惹麻煩了。
一個少年哥兒走了過來,卻是宋埕的大兒子敏哥兒。
敏哥兒對在坐長輩恭敬見禮,接着走上前對宋埕道:“父親,是真的,我方纔又瞧見那水裏突然攪起一股漩渦,接着便有黑色的長龍游來游去,只是旁邊有孩童驚呼,那蛟龍很快消失在荷葉下,兒子已讓人將孩童們驅走了,您跟我過去看。”
他說的十分可信,惹的在場的宋家爺們兒面上都流露出驚訝,欲去探個究竟。
好端端的荷花池,怎會冒出蛟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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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紀的長輩倒是十分穩重,坐在椅子上八風不動,任憑此事傳的多邪乎,心裏都知道那八成是蝌蚪成羣結隊遊動,猶如黑色綢帶,在水下形成的暗影。
他們活得久了便見識多一些,這時候互相對視,一個個面帶促狹笑意,卻都不說破。
敏哥兒又朝宋拓道:“侯爺,您若不信也請親自跟我過去瞧,那東西耳朵靈的很,一有動靜就潛走了,您跟我上到旁側的角樓上,從窗戶處便能將下頭池塘盡收眼底。”
宋拓站了起來,“堂兄,敏哥兒都如此說,就去瞧瞧,一起去。”
他們一行人便跟着敏哥兒一起去角樓。
陳氏正好喫飽了飯,瞧見宋拓、宋埕,以及幾個同輩族兄都往角樓那邊去,心裏萬般好奇。
她站起身叫胡媽媽:“走走走,咱們也到角樓那邊看看,拓兒他們過去那麼多人做什麼去了?”
“夫人!”胡媽媽眼神諱莫如深,隱晦地道:“奴婢方纔瞧着老夫人和艾媽媽好像去那邊如廁了,您還是別去湊熱鬧了。”
夫人難道忘了她才把老夫人氣的差點犯病嗎。
陳氏心口一緊。
怕是有一丁點怕的,但她說服自己不打緊。
只要不把她趕去莊子上養老叫她受罪,其餘事於她來說都不是太可怕。
婆母是要體面的人,頂多在私下裏斥罵她幾句,今日這麼多族人,婆母哪裏還能罵她,見了面少不得還得給她個笑臉呢。
“還是去一趟。”陳氏已然離了席往東北角樓方向走去,嘀咕着:“萬一錯過什麼熱鬧豈不是可惜。”
這個時間,峯哥兒已經拉着遠哥兒繞到了牆根下,順着羊腸小道往茅廁走去。
大路自然是走不成的。
方纔他去踩點時就瞧見東北角那附近有不少孩童在荷花池邊玩耍,他若從那處經過便太顯眼了,事後說不定還得被懷疑。
反倒是茅廁就近處沒什麼人,只要沿着院牆根繞道去茅廁,便不會有人發現他。
他一邊走,邊從腰上摘下一個錢袋子。
外表看是個錢袋,裏頭裝的卻不是銅錢,而是炮仗和火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