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度書院在城外五里地,風景十分秀美,一邊是農田、農莊,另一邊毗鄰山間。
算上董昭,書院共是四位夫子,寥寥十八個學生。
不過這裏的學生,都有些來頭。
——有來頭,不是指家中的權勢背景,而是他們的爹孃,或是家中某一長輩都有些偏才。
或算學出衆,或擅長各科雜學,便與裴祖順交好,且十分認可裴祖順的教書理念,這才願意將小輩送入規度書院。
規度書院不對外公開招收學生,只靠熟人引薦。
書院也不收束脩費用,先生講學是免費,只書本筆墨自理。
書院裏當然也教孔孟,卻不將儒學當做教習重點,每日所學學科甚多,竟還有蹴鞠!
書院旁便是一處平整的場地,學子們在場子上自由活動,有踢蹴鞠的,有射箭的,還有拿着棍棒練武的。
並未請專門的武術教習,看得出是叫他們重在嘗試,但他們卻樂在其中。
韋映璇進書院後,是裴祖順的夫人領她和齊媽媽去書房,“夫人去書房歇息片刻,那裏安靜,無人打擾,待會兒比試時,您可以通過後門的走廊觀看。”
走廊與講堂連着,有鏤空的雕花木窗,人站在外頭並不顯。
韋映璇和齊媽媽過來時經過講堂,已經透過雕花窗朝裏頭照了照。
和一般的講堂不一樣,裏頭的桌椅並非按行列整齊擺放。
而是有些鬆散,圍成一個近似扇形的形狀,中間是夫子的杏臺。
韋映璇瞧見兩個學子正在講堂裏辯文章,一人站着,一人半靠坐在桌角,姿態很隨意。
雖然在爭執,卻是你來我往,有理有據。
若在宋氏族學,這一幕不會存在。
學子們都老老實實,下了堂在位置上端坐,或是靜靜走出去透透風,連大聲喧譁都是對夫子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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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兩人這般討論,定要被說成站無站樣,坐無坐樣,藐視講堂秩序,不敬重夫子,等等等等……
規度書院的學子倒是很鬆泛,不必遵守古板嚴苛的規矩。
便是講堂結束的鈴聲響起,學子們並不大鬆一口氣,而是神情如常地進進出出,見到夫子,笑着打招呼,未有誠惶誠恐,講話磕巴的畏縮相。
韋映璇今日第一次來,只在院中站了不到半柱香,便直觀地感受到規度書院裏處處自由的氣息。
不是毫無秩序的自由,而是心靈上的自在。
學習氛圍很濃厚,卻不是被夫子拿着戒尺荊條抽打出來,而是發自內心的自覺,每個人都很快樂。
反觀宋氏族學,卻是十分沉悶嚴肅,人站在族學門口都覺得窒息。
“難怪遠哥兒喜歡這裏。”她情不自禁道。
裴祖順剛好進門來,聽見此話,笑的如沐春風,“夫人竟未覺得此處混亂無狀,毫無規矩可言?”
“不會。”她道:“學習氛圍濃厚,每個人都很自在,平和。”
整個書院裏,看不到愁眉苦臉捧着書的學子,也感受不到灰心喪氣、怨天尤人的氣氛。
學子們並無功利心,而是爲了興趣而讀書,因爲探索而鑽研。
這裏的學子並不熱衷討論功名,無人提春闈秋闈。
便是如此,聽遠兒說,他的同窗裏已有好幾個未到十五歲便中秀才的。
裴祖順笑道:“那是您難得開明,若換了您父親與兄長那般大儒來此處,恐怕此時已經氣的拂袖離去。”
韋映璇跟着笑,“我若不開明,怎會讓遠兒拜您爲師?”
她和裴祖順相識已有大半年,早已熟稔,講話便十分鬆弛,落落大方開玩笑。
裴祖順便正色道:“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裏自然也有秩序,只是不同於一般書院的秩序。”
“我明白。”韋映璇點頭,“聽遠兒說,課堂上很安靜,夫子講話時無人出聲打擾。”
其實是夫子課講得好,引經據典,生動有趣,大家聽得聚精會神,顧不得說話。
“馬上習字賽開始,夫人可在此休息片刻,我且得去住持。”
韋映璇朝他一福,“叨擾了,您快去忙。”
裴祖順正要說什麼,這時走廊邊掠過一道白色的身影。
“章華兄,我那篇……”
聲音戛然而止。
那道人影矗立在門邊,突然不語,也不動了。
韋映璇看過去,也一愣。
“明耀,你來了,何事?”
董昭收回了錯愕神情,道:“過來取我上回留在櫃裏的一冊字帖。”
“哦,不急,我爲你介紹,這是遠哥兒的母親,南亭侯夫人……”
韋映璇朝着董昭一福,“許久不見。”
董昭也朝她輕點點頭。
“你們竟認得?”裴祖順奇怪。
裴夫人嗔他,“廢話,董夫子也是遠兒的算學老師,自是認得。”
“哦。”裴祖順拍拍額頭,“倒是忘了這一茬。”
他對韋映璇道:“明耀如今還指點了遠兒的大字,他們竟是十分投緣,遠哥兒很喜歡他。”
寒暄幾句,一拱手,便急匆匆先出去主持比賽了。
韋映璇見董昭還在門邊站着未動,便出聲道謝,“多謝你對遠兒的指點,上次的事讓你多多費心了。”
董昭目光溫溫地在她面上一掠,便挪開了。
並不提翠鳴山的事,只道:“遠兒心定,適合練字,是以前練的太少。”
韋映璇未看他,卻都能感覺到門邊的挺拔,阻擋了光線。
她謙虛地說:“是,他的字,框架還好,卻不精細。”
董昭的字一看便是常年苦練過的,因此纔可以做到字字精細,他每個字都像是從聖賢真跡上拓印下來。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個人習慣,喜歡將字寫得大小一致,比起書法大家的灑脫不羈難免呆板。
但不妨礙他的字,確是難得一見的好字,當遠哥兒的老師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