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厭惡貴妃,就如同厭惡皇帝一樣。
這些年來,她與皇帝的和睦浮於表面,暗處爭鬥無一日消停。
她每每見皇帝身着龍袍,以帝王姿態居高位,心頭憎恨便無法剋制——那龍袍本是她兒先太子的。
若非先太子因急病猝逝,皇帝斷無機會撿漏登上皇位。
他乃先皇四皇子,生母茹嬪地位卑踐,又早死短命,他本人更是愚鈍木訥,是先帝最不待見之子!
先帝駕崩前那幾個月纏綿病榻,朝堂人心浮動,朝臣緊盯兩位皇子,三皇子各方面最爲出色,她自然也暗中佈署。
她未正眼看茹嬪之子,更是防備她死對頭淑妃之子三皇子繼位,只將寶押在吳王頭上。
吳王與先帝一母同胞親兄弟,未封王時對她這個嫂嫂便敬重有加。
那時她年輕秀美,吳王少年風發、氣質俊朗,兩人偶爾站在一處說話,互相都有些朦朧好感。
先帝昏迷病危,新帝理應在兩位皇子中選出。
太后卻思及自己早年打壓茹嬪、後又處置淑妃,若三皇子登基,她恐無法善終。
她祕密遣信令吳王世子進京。
太后黨與吳王完美合作,一切微妙的權力分配都在私下商議定。
可惜千算萬算,未算到四皇子竟是個滑頭。
他竟不聲不響在京中做了縝密佈局,竟還取得王大將軍支持,吳王世子來京不久便被擒住軟禁,失了奪位籌碼。
三皇子則被幽禁至病死。
新帝繼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四處笑語晏晏,只有她成日在壽安宮閉門不出,她避見皇帝,皇帝數次請安皆被她擋在門外。
她是心懷憤懣,故意叫皇帝難堪。
後來她又籌劃垂簾聽政,想要分割新帝政權,他那時年輕,她以爲一切還可掌控。
她費盡心機,最終卻失敗告終,反而叫皇帝借力打力,平衡朝廷勢力,愈發坐穩了位置,她真正見識到何爲扮豬喫老虎。
此人心機深沉可怕,早些年的愚鈍和呆滯全是僞裝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便是那最後得利的漁翁。
可每每想起她猝逝無福的兒子,她腦中便迴盪當初方士之言。
“先太子是真龍,他是叫蛟龍吸走了氣運,是被蛟龍壓頂而暴亡。”
那蛟龍便是皇帝!
她心裏的扭曲和恨意無處發泄,這些年便一直與吳王悄然聯絡,伺機而動。
若有機會,她定要叫蛟龍墜海,重新扶金龍入雲。
便是暫時無法撼動天德帝的帝位,她也不叫他舒坦。
她成日在皇帝面前拿喬,樂於以孝道刁難他,時常吐些叫他憤慨之言。
皇帝礙於孝道,處處被掣肘。
但他十足精明,很快便掌握了對抗方法。
他盛寵貴妃,輕慢皇后。
是凡在她跟前受了氣,皇后不久便要被貴妃欺壓,哭哭啼啼與她訴說。
太后知曉皇后軟弱,恨不能樣樣替了皇后應對,可惜皇后是扶不起,無能耐壓貴妃氣焰。
她便更怨怪皇帝扶持貴妃做出頭鳥與她作對!
今日聽聞姜婉提起貴妃當初往事,太后臉色陰沉,思緒滾滾想到許多。
她悵然嘆息,回憶道:“哀家記得那時皇帝剛登基,三個月未到便在大臣諫言下擴充後宮,禮部主持選秀女三十人入宮,接着又調撥數名先帝女官至後宮,董傾如便是女官之一,她一入後宮先爲嬪,與她同一批受封的有五六人,只她一人逐步得了皇帝盛寵。”
姜婉眼中鋒芒畢露。
“伯母,貴妃懷大皇子之前可有過身孕?”
太后搖頭,輕蔑道:“並無,她雖盛寵不熄,子嗣卻不興旺,是九年前纔好容易懷了皇嗣,勉強夠格加封貴妃。”
姜婉眼裏鋒芒又盛。
一切看起來有跡可循!
她道:“未必是她子嗣不旺,很可能是當初偷着懷胎生子,因躲躲藏藏,過程太過坎坷而傷了身體,這才耽擱了許多年纔再度懷上。”
太后聽得雲裏霧裏,“她何時又艱難產子?婉兒,你今日到底想向哀家打問何事?”
“伯母,世子昨日剛得到一則消息,貴妃曾得先帝寵幸,她竟膽大包天,生下子嗣送往宮外,隱瞞此事又勾飲今上,瞞天過海到今日。”
她又對太后說了董昭此人。
“董昭很可能是先帝遺腹子,貴妃偷偷將他送出宮交由王家撫養,這些年故意對其不聞不問,不過是怕人懷疑,實則背地裏……那王老夫人對這個義孫稀罕至極,好過自家親孫子,您細細品。”
太后臉色在一瞬間陰沉下來,眼中盛怒。
“若此事爲真,貴妃先侍奉先帝又勾飲皇帝,禍亂後宮便該凌遲處死!”
“事關重大,世子也不敢確定,那倖存的人證只說瞧見先帝寵幸貴妃,卻無其他證據了,故而婉兒第一時間進宮向您求證。”姜婉不確定地問太后:“伯母,您是最瞭解先帝之人,您覺得此消息是否可信?貴妃當初乃御前女官,並非後宮嬪妃,先帝……當真有此癖好?”
太后心頭冷笑。
姜婉的問題,打開她心中塵封多年的往事。
都道先帝勤勉,實則先帝在位末期那些年,並非外界傳的那般勤政。
反而漸漸荒唐散漫,只不過他重虛名,將那荒銀事做的極隱蔽,許多都不爲外人道。
先帝在年邁後便厭倦了後宮妃子,包括她這個皇后。
他不想當個按部就班的皇帝,他想恣意妄爲,但他卻又放不下盛名,不敢擔昏君惡名。
他提拔一批女官,放在乾清宮各殿裏陪伴他理政。
歷代有使用女官先例,先帝如此做,未引起注意。
直到有一日,那日是初一,先帝按例該與她用飯,留宿在她皇后寢殿。
然那日先帝未來,只打發太監過來說近來政務繁忙要加緊批摺子。
她於當夜親自煮了蔘湯,去御書房看望先帝。
剛入御書房,便不期然撞見皇帝竟與一女子在龍案邊行苟且之事。
她當即憤怒欲衝進御書房處置,自然未成。——她被御前侍衛攔了。
那日的她十分狼狽,是被太監總管與御前侍衛“護”送回宮的。
事後她命人查那夜勾飲先帝的女子。
然而乾清宮她插不進眼線,皇帝有意捂得嚴實,乾清宮女官幾十人輪值,她如何也查不出那女子是誰。
皇帝事後倒與她軟語示好:“朕一生勤勉,如今四海昇平,朕才略略鬆弛些,你不必叫人查了,那女子……只是陪朕說說話解解悶的,朕已年邁,政務繁忙時常覺力不從心,偶爾也需一些慰藉……”
“你爲六宮之主,更是朕的皇后,該體貼朕的難處,有些事當睜只眼閉只眼,如此後宮方可太平。”
隱隱還有敲打之意。
太后漸漸冷靜下來,未再糾纏,將此事爛在肚子裏。
回憶起往事,太后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逝。
先帝居功至偉,到老來也不過一貪圖年輕美色的腌臢老頭罷了!
她自然不會對姜婉談及這樁陳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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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說道:“先帝重病彌留之際,忽一日,有個老嬤嬤來哀家跟前揭發,稱在御花園發現落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