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下這便爲老夫人施針。”
薛舉取出一個十分袖珍的小圓筒,由內取出兩枚銀針。
這次的針比方纔那根針粗數倍,竟像縫棉被用的針。
若扎進眼球,怕是要遭受鑽心痛。
韋映璇面色淡漠,內心波瀾不驚。
宋老夫人非善茬,一輩子在侯府作威作福,幾十年來不知欺負了多少人,也不知享了多少福方走到今日。
但人性便是如此,見不得老弱病殘受罪。
老夫人瘦的皮包骨,孱弱模樣實在博人同情。
陳家婆子和丫頭都露出滿面不忍,偏開眼不敢看。
孟氏問:“薛大夫,施針前可否先安排宋老夫人喫喝幾口?我看她脣皴裂,想必是渴了。施針後不能喫喝,豈非遭罪?”
薛舉眼也不擡,手裏執了針,盯住宋老夫人道:“多此一舉。”
韋映璇站在旁,淡淡地道:“宋老夫人遭此一劫卻未死,仍能遇貴人救醒,死前得了機會洗刷冤屈,還能叫孽孫悔不當初,說明老夫人是有福氣之人,受些罪不算什麼。”
老夫人也別怪她涼薄,當初在宋府時,老夫人對她時時刻薄處處算計,她對老夫人自然也無憐憫心。
孟氏經她一提醒,恍然一嘆:“你說得十分在理,這老太太真是個有福氣的,一輩子不曾喫虧,到臨頭來喫一虧,居然醒了!死前拼着命也要進宮告狀,叫害了她的人遭報應,如此怎麼不算命好?”
她們不必過於同情憐憫了。
宋老夫人似是聽見她們的對話,無聲地張了嘴。
竟是在笑!
因太虛弱,發不出聲兒來罷了。
“老夫人,在下要爲您施針,您勿動眼珠。”
一屋子人神情頓時緊繃,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眼珠果然一動不動了。
薛舉全神貫注,動作極快看不清,手勢停下時,針已穩穩紮在老夫人眼球正中,分毫未錯。
老夫人五官都縮在一起,露出痛苦表情。
薛舉卻未停頓,隨即刺入第二針。
神奇的是,當兩針施畢,老夫人緊繃的肩頸全然鬆弛,五官也恢復平靜。
呼吸平穩,臉色肉眼可見有了紅潤。
薛舉站起身,“她很快會醒,除雙眼不能視外,一切與常人無異。十個時辰內,想做之事儘快去做,切記不可喫喝。”
是強行將老夫人剩餘的精氣匯聚起,才容她少許時間內思維敏捷、行動自如,若喫東西則要消化,她身體已無法承受消化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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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定遵您叮囑,今日多謝您了。”
陳氏與孟氏已見識薛舉厲害,極其信服他,虔誠致謝。
“在下是爲董公子而來,你們若要謝,便謝過董公子吧。”薛舉灑脫一笑,起身背了藥箱便要告辭。
“先生且慢,我送您。”韋映璇忙跟出去。
她送薛舉出內院,齊媽媽跟着。
明知十分唐突,卻還是未忍住問出口:“薛先生,您可認得妾身家中二叔?”
薛舉頓住腳步看她,“夫人二叔何許人?”
“是內閣韋中書,韋禛。”
薛舉毫不遲疑搖頭,“不認得。”
韋映璇怔然。
上輩子她此時已中毒,正處於滿頭滿臉長膿包階段。
又過幾年,她雙膝開始出問題,歷經數月的拄拐,而後徹底臥牀。
難不成如今二叔還不認得薛舉,要等幾年後才相識麼。
她困惑着,卻聽薛舉解釋:“在下非京城人士,平日孤僻慣了,不喜結交人脈,夫人如此問,可是您親眷見過在下?”
韋映璇只好囫圇搪塞:“是二叔曾與妾身提過一位名醫,與您有些像,那位名醫也擅長施針,故而有此一問。”
“原來如此。”薛舉點點頭。
倒未急着走,而是站在廊下與她感慨:“京城能者如雲,只太醫院無數聖手,江湖鬼才不知凡幾,在下小小郎中,不可與名醫相提並論,您親眷所提應不是本人。”
韋映璇發現,薛舉待她比上輩子熱絡了。
上輩子他不喜講話、應酬,見生人幾乎閉口不交流。
不是個性高傲,而是孤僻,不願花精力在人際交往。
那時他們接觸多年,薛舉才漸漸有話對她講,今日第一次見,不但有問必答,還知曉反問她,很不像上輩子的他。
又或許他來時董昭與他交代過?所以纔會刻意調整言談,強迫自己變得和藹健談些。
她如此想,越發覺得董昭與薛舉關係深。
“您謙虛了,您醫術高超不輸太醫,假以時日定能名震京城。”
“免了免了。”薛舉連連擺手,“在下不願被盛名所累,只圖一身清淨自在,若非要爲敬重之人親眷調養身體,在下早已回南疆軍營,多年來習慣了戎馬生活,居於鬧市反而不慣。”
韋映璇怪異地看薛舉,黑眸藏疑,“您竟不喜定居京城麼?”
上輩子薛舉爲她扎針十數年,日日見面,久了便熟稔。
熟悉後他們常聊幾句不鹹不淡的話題。
他在京城居住的好好的,她也從未聽過薛舉說起嚮往南疆生活。
曾有一次她問起薛舉是如何來的京城,他當時也回答說是敬重之人請他來的。
他們也說起未來,薛舉要麼緘默,要麼便說無長遠打算,過一日算一日。
只有一次,那時她已經病入膏肓,離死不遠了,他爲她施針後忽然望着窗外夕陽嘆息說,之後想去南邊看看,去昔日打過仗的土地走一圈。
韋映璇那時並不信薛舉會離開京城,他十多年都未離開京城半步,年紀大了就更不會去。
老兵對軍旅經歷總有追憶,他們心裏卻都明白,生活的牽絆,叫他們此生極難再有機會踏上年輕時熱血過的土地。
她後來便死了,不知薛舉是否去了南疆。
“先生提到敬重之人,容妾身逾矩打問一句,可是王大將軍?”
上輩子她一直以爲薛舉敬重人是她二叔,如今他與二叔明顯不相識,那麼這位敬重之人便不會是二叔。
莫不是受囑託爲王家老太太調養身體?
她如此想,直接問出。
薛舉點頭,坦蕩道:“不錯,是王大將軍,在下因要爲王老夫人調理身體而留京。”
原來如此。
難怪他與董昭相識,且還在她二叔之前便相識,如此便很合情合理了。
但韋映璇仍覺得此事哪裏不對,她一時想不到疑點在何處,卻真真切切感受到漏掉一些什麼。
一路短暫,行至大門才知曉董昭已告辭離開了。
阿忠卻候在一旁。
他小跑上前,“韋二小姐,主子聽說宋老夫人便是能救回也是時日無多,知曉您接下來要安排部署許多事,叫奴才留下來給您添個人頭,任您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