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響了許久,在即將掛斷的時候,許溪纔不得已按了接聽。
“爸……”
這個稱呼帶着輕輕顫抖和抗拒,聽得電話那端沉默了一瞬。
隨後,話筒中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是我。”
許溪一顆懸起的心落了下來:“宋易安?”
下一瞬,她蹙眉問道:“你爲什麼要用他的手機?”
宋易安本還有些憐惜的情緒頃刻散去,冷哼了一聲:“你居然問我爲什麼?你不是把我的手機號拉黑了嗎!”
許溪輕輕抿脣,沒有迴應。
“爲什麼不說話?”
“沒什麼可說的。”許溪緩了緩心神,語氣淡漠:“我們現在只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平時有工作軟件可以聯繫,沒必要再留着私人通訊方式。”
“許溪,你跟我來真的?”宋易安聲音冷了幾分,但還是強壓着怒氣向她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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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天在別墅中議論你,確實不太對,但那都是逢場作戲罷了。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還不能判別真假嗎?”
“從小到大,我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難道就因爲別人的幾句閒言碎語,就因爲一個對我們目前有利的陌生女人,你就要和我斷絕聯繫,鬧起沒完?許溪,你太讓我失望了。”
許溪攥着手機,之前還因爲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慌亂不已的心跳,竟在他這一番話中慢慢平靜下來。
她等宋易安全部說完了,才幽幽開口:“宋易安,我忽然想起了高中時的事。”
宋易安蹙眉,對於她跳脫的回答,沒有接話。
許溪身上裹着寬大的白色浴袍,輕輕靠在玄關櫃上,繼續道:
“剛上高中時,有很多同學在背後議論我們,說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在一張牀上睡覺,還說我是你的童養媳。我聽完又羞憤又生氣,但還有一點小小的開心。因爲你一入學就成了校草,無論高年級的姐姐,還是同年級的女生,都喜歡你。”
許溪自嘲一笑:“可是我真的好嫉妒啊……明明我們纔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可爲什麼突然多了這麼多女生,一個個湊到你面前,想要和我爭奪你呢?可你卻不以爲然,甚至還說我小心眼兒,你說那些人都是同學,永遠比不上我們相依爲命的關係。”
“所以當那個傳言出現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慶幸的,這樣一來,很多人都會知道我們關係親近,就不會有那麼多女生喜歡你了吧?可你呢?你不但沒有承認,還開始疏遠我……”
電話那端,宋易安輕輕蹙眉,似乎是在努力回想那段過往。
可時間過得太久了,很多事都已經變得模糊。
“那時我不明白怎麼回事,可現在我想清楚了。”許溪繼續道:“你不能任由輿論揮發,不能在老師、同學眼中成爲早戀的孩子,不能讓這些不光彩的流言成爲別人談論你的一個笑柄,更不能在爺爺面前,讓你的形象毀於一旦。”
“那是你第一次權衡利弊之後,選擇拋棄我。”
許溪仰頭望着天花板,目光悲涼。
“因爲你的疏遠,很多看不慣我的人開始嘲笑我,罵我下踐胚子,罵我狐狸精,罵我造謠不要臉,他們說那些流言蜚語都是我編造出來的,否則宋易安爲什麼要躲着我?連上學放學都不和我一起走了?”
“我氣得和他們爭吵、辯解,甚至還和一個女生動了手,連頭髮都被她扯掉了好多根。我當時狼狽不堪地到家時,你卻說我任性,說我連這一點點小事都不能忍耐,以後還怎麼和你並肩作戰?”
宋易安抿脣不語,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些許心疼和懊惱。
“就因爲你這句話,我後來忍下了所有委屈,不再對你講,不再和旁人說,只因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眼神,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許溪閉上眼睛,片刻之後才慢慢睜開,目光疲倦。
“但是宋易安,我真的好累啊……這麼多年,我已經忍得夠多了。我不想再這樣委屈自己,不想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失望,我也想對自己好一點……所以,你就放過我吧。”
許溪緩慢地說完這番話,只覺得身心俱疲。
她當時的失望,是比現在回想起來還要放大無數倍的啊。
一個16、7歲的少女,那些閒言碎語幾乎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若不是今晚遇到了傅斯寒,她恐怕還回想不起來高中時發生的那些事。
難怪宋易安讓她一直朝前看,不要回頭。
畢竟當年累積的傷痛和委屈,他們倆誰都不想再去揭開。
現在回想起來,宋易安的很多決定看似無情,可許溪卻並不想怪他。
她從小陪在他身邊,深知他這一路走來多不容易。
宋夫人對他動輒打罵羞辱,一句一個“小雜種”、“小畜生”、“踐人生下的踐種”,只因宋易安是他丈夫出軌的產物。
宋家的其他兒女對他也是極盡羞辱,不給他喫飯,讓下人把他打得頭破血流,鬧得最嚴重的一次,還把他丟到別墅後院差點兒活埋。
要不是她跪在宋老爺子面前不住地磕頭,哭着求他救救宋易安,他那次可能就真完了。
後來有了宋老爺子護着,他們倆在宋家的日子這纔好過了許多。
但老爺子還要處理公務,另一面也是他的兒媳和孫子孫女,多數時候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分,他都假裝看不見。
宋易安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他想要費盡心思奪得一切,想要出人頭地,也在所難免。
當時他們倆剛考上一個好高中,宋老爺子還當衆表揚了他,他怎麼可能因爲“早戀”、“童養媳”這種壞標籤被老爺子厭惡呢?
他絕對不能。
所以他選擇避開自己,平息謠言,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件事他們倆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那些造謠生事的人。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瞭解宋易安的苦衷,她還是無法平復心中的委屈和失落的情緒。
她和宋易安可以共苦,卻不能同甘。
那段荊棘叢生的旅途,她已經陪他走完了。
走到最後,她鮮血淋漓,傷痕累累,再也沒力氣再陪他走下去了。
他已經長大了,還成爲了手握權勢的繼承人,不管後面的路是花團錦簇,還是暗藏鋒芒,他一個人都可以獨自應對。
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久到許溪以爲他已經離開了。
可那微弱的氣息還是透過話筒傳來,提醒她,他還在。
過了很久,宋易安才輕輕嘆了口氣,嗓音說不上難過還是悵然。
“許溪,對不起。”
許溪眼圈有些紅,她吸了吸鼻子,強壓下眼底的酸楚:“你不必道歉,這些年的付出,都是我自願的,也算是咎由自取。”
她與他形影不離,她爲他竭盡全力,這些確實不是宋易安逼她做的。
只能怪他們兩個太過相似,又有着同樣陰暗潮溼的生長環境。
他們掙扎着想要爬出那個牢籠,想要汲取陽光,爲此無論放棄什麼,都是正常的。
只不過,宋易安比她更理智、更堅定,也更無情罷了。
宋易安聞言又沉默了幾秒,才沉聲開口:“那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許溪,別再和我冷戰了,我心裏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