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劃破雲端,輕微的噪音叩擊着耳膜,令人無端的有些心亂。
機艙中座位不多,卻寬敞舒適,座椅180°平躺,好歹讓長途旅行多了幾分舒適感。
大概是白天睡了太久,也因爲心裏有事,即便艙內燈光被調暗了,兩個人卻都睡不着。
許溪很想問問他媽媽的事,又怕觸碰到他的傷疤,猶豫了很久也沒有作聲。
直到傅斯寒嗓音沉沉地開口。
“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爸,是我媽一個人把我帶大的。”
許溪偏頭向他看去,客艙燈光昏暗,落在他眼中,使那雙眼睛彷彿蒙了一層淺淡的光霧。
許溪伸手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似乎想給他一點點微薄的力量。
傅斯寒反手握住她,將人拉進懷裏,繼續將過往講給她聽,也像是讓自己回憶起那些年的經歷。
“小時候我問過她,我爲什麼沒有爸爸,她沒有選擇隱瞞,而是坦坦蕩蕩地告訴我:他們兩個離婚了。
可她離開之後才發現懷了我,但她不想打掉,畢竟也是一個小生命,便不顧世俗的眼光選擇生下我,又同時打了幾份工,一個人把我養大。
小時候,我們倆四處漂泊,生活挺艱辛的,但即便這樣,她也沒有回去找我爸。
有一次,有個壞孩子嘲笑我沒有爸爸,還羞辱我媽,說她外面男人太多,都不知道跟哪個生的我……我一怒之下,用石頭砸破了他的腦袋,滿地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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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來接我的時候,看着我滿手鮮血,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她說,她可能做錯了,她不應該留下我的,不應該讓我跟着她受這份罪,她應該把我送回我爸身邊。
我那時才七歲,不住地求她不要把我送走,我不會再和別人打架,也不會再想要爸爸。那段時間,我生怕她趁着我睡着時把我丟下,整夜整夜不敢睡。她當時雖然什麼也沒說,可後來,她還是把我丟下了。
高二快結束的一天,我拿着成績單回了家,想告訴她我又考了年級第一,可一進門卻看到了一個陌生男人。我媽挽着那人的胳膊,說她想嫁人了,帶着我這個半大的男孩終究不太方便。可我那時還是未成年,需要監護人,她只能把我送回我爸身邊。
我說我不會打擾他們的,我可以去打工賺錢,不花他們的錢,也會養家。但我不想去那個陌生的地方,我只想跟着她。哪怕不能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只要我們能在一個城市,讓我能經常見到她就好。
可她還是狠心地離開了。
趁着我回學校的時候,她和那個男人遠走高飛,連只言片語都沒給我留,只留下一個空空的房子。
我在那個房子裏坐了三天,我爸也在房子外面,等了我三天。
後來,也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徹底放棄了,我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便帶着行李,跟我爸來到了海城。”
傅斯寒輕輕吸了一口氣,自嘲一笑:“說起來挺矯情的吧?我爸對我挺好的,爺爺也是,姐姐也是。可大概是年少任性,剛回去的那段時間,我覺得那裏不是我的家,只是不得不讓我寄養一年的收容所。
等我18歲了,他們就可以像我媽一樣把我丟下,隨便把我丟在哪裏,讓我自生自滅。所以我開始自暴自棄,因爲覺得不管自己做得多好,總會被人拋棄的。於是每天遊手好閒,打架鬧事,總是闖禍。
那個暑假,我不是在警局,就是在去警局的路上,我爸幾乎是一夜之間就白了頭髮……”
許溪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胸腔的輕微震動。
他語氣明明很平靜,可她卻能聽出他的難過、懊悔,和自責。
“是高三前的那個假期吧?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許溪伸手抱住他的腰。
“嗯,開學之後就認識了你。”傅斯寒擡手撫摸着她的頭髮,挑起一縷,拿在手中慢慢把玩。
“我就在海城待了一年,畢業之後就出國了,這些年也很少和家裏聯繫。可能是年歲大了些,回想起當年的事,覺得自己那時確實挺渾蛋的。”
許溪仰頭看他,下意識反駁:“這不怪你,你已經很好了,很好很好。”
她看着傅斯寒投來的深邃目光,語氣認真,
“可能……阿姨真有什麼苦衷吧?但她既然勞心勞力地把你養大,就肯定不會覺得你是個累贅,你千萬不要這樣想。”
“嗯。”傅斯寒彎了彎脣,神情卻不見多少喜悅,目光依舊困惑。
“這些年我找過她,可卻音信皆無,她可能……就是不想被我找到吧。”
許溪靜靜地望着傅斯寒,心疼得難以復加。
少年時被母親拋下,這個心結恐怕永遠不會解開。
許溪心裏難過,翻了個身,捧着他的臉吻了下去。
這個吻,無關乎情欲,只有心疼。
傅斯寒詫異她的主動,可很快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按進懷裏,加深了這個吻。
寂靜的夜空中,飛機穿越稀薄的雲層,朝向未知的答案飛去。
經歷了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他們終於抵達M國。
因爲時差關係,這裏依舊是深夜。
傅正宇已經派車在機場等候。
他們二人下了飛機,坐上車,直接抵達一座莊園。
一進大廳,便瞧見了正中央花團錦簇的水晶棺裏,躺着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
傅正宇站在一旁,看到他們進門,視線就一直落在傅斯寒臉上,神情難過。
即便早就有了預感,這十幾個小時也做好了心理建設,可傅斯寒在見到那張熟悉又明顯變了樣的面孔時,還是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媽……”
可棺槨裏的女人,卻永遠不會再回應他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傅斯寒大步走了過去,目光微微晃動,一點點掃過女人的眉眼輪廓。
那個愛說愛笑,溫柔慈愛的媽媽,此刻失去了所有表情,就像睡着了一樣,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
半晌,他喉間才發出低啞的聲音:“她是……得病走的嗎?”
記憶中的女人,身材高挑,容貌清麗,每次她去學校接他,他總能在衆多家長中一眼就找到她。
可從他上了高中開始,大概是太過操勞,她一下子就老了許多。
但也沒有像眼前這樣,形容枯槁,面色蠟黃,只能依稀辨認出原本的模樣。
傅正宇點頭:“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病得很嚴重了。”
心裏慢慢浮出一絲怒氣,傅斯寒移開視線,看向傅正宇,幾乎是瞬間爆發出怒火:
“那個男人呢?他就任由她病死了嗎!她如今躺在這裏,他又去了哪兒!她爲什麼要嫁給他!爲什麼和他遠走高飛!這就是她寧肯拋棄我也要追尋的愛情嗎!她才55歲!她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止不住地顫抖。
許溪立刻走到傅斯寒身旁,擔憂地拉住他的手臂,卻感覺他身體輕輕顫動,一張臉白得嚇人。
兩個男人目光對視,一個憤怒的可怕,一個卻平靜的悲涼。
傅正宇沉默半晌,才動了動脣,聲音疲憊:“你媽媽她……從來就沒有什麼男人,都是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