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直覺告訴姜杏,韓儀喬口中的陰謀,跟賀咫有關。
可是回頭仔細想一想,以她對賀咫的瞭解,他並非一個心懷陰謀的男人。
如果非要在韓儀喬和賀咫之間做選擇,姜杏肯定選擇相信後者。
不單單因為賀咫跟她成了親,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是她還算滿意的夫君。
只是因為她在新婚夜時,曾仔細看過賀咫的眼睛。
那雙好看的鳳眸,黑白分明,澄淨明亮,不見一絲陰暗。
他本可以做一個急色的男人,可他能忍下耐心,與她來一場推心置腹的長談。
擁有超高耐心和定力的男人,絕不可能圖謀眼前小利,而做宵小之輩。
至於陰謀……
棲鳳鎮這麼大點的地方,大家都是以種地為生的農戶,既無權勢爭奪,又沒鉅額金銀佑惑,會有什麼陰謀?
韓儀喬之所以這麼說,大約因她婚後生活不幸福,對婆母和丈夫不滿,才會如此。
就像賀咫說過的那樣,大房、二房,名義上都是老賀家人,但以後總有一天會分家,大家關起門來各過各的。
他在意的只有姐姐賀環、妹妹賀嫺,至於其他人,能幫則幫,幫不了也不用內疚。
這麼一想,姜杏心裏那點疑惑,瞬間就消散了。
恰巧賀環姐妹倆趕過來,三人說說笑笑出了後門,結伴往河邊走。
賀咫體格壯碩,擼起褲腿下河,穩穩當當站到河中央。
他微微屈膝,死死盯着水面,見有大魚從上游下來,迅速抄起漁網。
反應迅速,出手果斷,不到一刻鐘,他便撈了三四條大魚。
賀嫺高興地直拍手,拉着賀環計劃着,哪只清蒸,哪只紅燒。
小姑娘還挑出一條活蹦亂跳的,說要當寵物養起來。
日光暖洋洋照着,姜杏坐在河邊被水沖刷乾淨的大石頭上,望着賀咫的身影出神。
他立在波光粼粼當中,擼起袖管,露出肌肉虯扎的手臂,忍不住讓人回想起相親那日,他背光而立俯視着自己。
日光曬得姜杏臉色微紅,心頭又涌出幾分安全感來。
她正出神,賀環撞一下她的胳膊,玩笑道:“看呆了?我就說過,阿弟是萬里挑一的好男人,沒騙你吧。”
姜杏臉一熱,擡手搭在額頭,遮掩一下發燙的臉皮,小聲道:“他哪有那麼好。”
“我阿弟不好,能讓你坐着看他好半天?一雙眼睛都捨不得從他身上挪開。”
姜杏羞窘,忙調轉視線。
在家裏時,她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盯着他看,到了外頭,他的注意力都在捕魚上,姜杏才敢偷偷地觀察他。
沒想到還被人抓了包,好歹大姐賀環並無壞心。
見姜杏俏臉紅彤彤的,她笑着走開了。
沒多大會兒,賀咫又撈到一條大魚,舉着漁網淌着河水往回走。
賀環迎上去接過漁網,衝他努了努嘴。
賀咫看向姜杏,見她匆忙躲避着眼神,走上前問道:“你要下河來試一試嗎?”
姜杏搖頭。
以前在梨花寨,她常到河邊洗菜洗衣裳,脫了鞋襪,站在溪水中,任清涼水流沖刷着自己的肌膚,那感覺十分暢快。
可今時不同往日,她成親了。
已婚女子得分外注意言行,何況河的另一邊,臨着寬闊的官道,人來人往,行人絡繹不絕,多是男性。
她不能太過招搖。
兩人正說話,只聽賀嫺在岸邊,拍手唱起了兒歌。
“啞巴乞丐,是個怪胎,喊他不應,叫他不靈,臉皮黑黑像厲鬼,凶神惡煞賽閻羅。哥兒姐兒快別鬧,別被啞巴吃掉嘍。”
小姑娘在村子裏的學堂讀書,隔着不遠有跟她年齡相仿的同窗,跟着也念起來。
賀咫納悶地擡頭看了眼,就見賀環一臉緊張,望着河對岸。
順着賀環的目光看過去,河對岸站着一個男人。
那人衣着襤褸,頭髮蓬亂,是借住在村口破廟裏的那個啞巴乞丐。
聽人說,他又聾又啞,無家可歸,流落在賀家村數年。
沒人知道他叫什麼,也不知道他多大了,更不知道他從哪裏來。
有人叫他啞巴,有人叫他乞丐。農忙時找他做短工,管飯就行。農閒時,他到鎮上做苦力,勉強掙幾個銅板餬口度日。
在村鄰眼裏,他像空氣一樣毫無存在感,但是不管誰提起來,好像大家都認識他,卻又對他知之甚少。
賀咫面露不悅,及時阻止賀嫺:“小妹別說了。”
賀嫺一時停不下,直到被賀環捂住了嘴巴。
小姑娘不服氣,扒開姐姐的手,替自己辯解:“我們每天上學放學都會遇見他,大家跟在他身後都這麼喊,也沒見他生氣。大哥幹嘛那麼兇?”
“拿別人的缺陷當笑料,你還有理了?若要讓祖母知道,停了你的束脩,乾脆回家做睜眼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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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咫面色冷峻,擡步邁上河沿。
賀嫺委屈巴巴撇嘴,卻又不敢反抗,躲到賀環身後忍着眼淚生悶氣。
大姐平時最寵她,今兒也被惹生氣了,沉着臉訓道:“你大哥教訓的是,到學堂讀書識字還在其次,學會做人才最重要。咱們賀傢什麼時候出過欺負弱小的人?爹孃要知道你念兒歌編排人,泉下有知,也會被你氣到。”
賀嫺指着對岸的啞巴乞丐,滿臉不服氣,“他是弱小嗎?”
那人個子很高,跟賀咫不相上下,雖然消瘦卻不孱弱。
“他雖不算弱小,卻正落魄。你此時編排他,無異於落井下石。若惹急了,他發起怒來,沒有旁人相助,你能應付幾個回合?”
賀咫低聲警告,“惡人並非天生就惡,有些是被逼急了。你若無心做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到最後吃虧的還是你。”
學堂裏不乏恐怖故事流行,各種歹徒惡人,各種兇惡厲鬼。
賀嫺一想頓覺得怕了,忙求饒:“大哥教訓的是,我以後不敢了。”
賀咫:“沖人鞠躬賠罪。”
賀嫺乖乖地上前一步,衝對岸那人鞠了一躬。
賀咫拱手,隔河喊道:“小妹年幼無知,還望兄臺別怪罪。”
說來也怪,村鄰眼裏的啞巴乞丐,瘋子一樣的異類,居然衝賀咫回了一禮。
那人拱手抱拳,鞠了一躬,轉身沿着官道匆匆離開。
賀嫺驚訝地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姜杏代她說道:“那人不是聾子?!”
這一發現讓人心驚,唯獨賀環淡漠從容,像是早就知道這個祕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