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咫把秦達攔住,聲音暗啞:“你不能走。”
秦達苦笑,擡眸盯着他的眼睛,“我留下來,又當如何?”
賀咫想了想,“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我僱你做短工,雖然沒有簽字畫押,但男子漢大丈夫,即便是口頭承諾,也該信守。”
賀咫心裏也亂糟糟的,對於阿姐跟秦達的事兒,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
可是,心裏唯一的念頭,不能就這麼讓秦達離開,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留下來。
秦達自嘲苦笑:“實不相瞞,如果讓我捉賊拿兇,興許不在話下,可若讓我種地收糧,這本不是我的強項,恕秦某愚笨。”
藉口而已。
賀咫知道,他今日在賀家人面前掏心掏肺述說過往,到底讓他十分難堪。況且賀環自始至終沒有留他一句。
他那麼驕傲,肯定覺得在賀家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賀咫探身,壓低聲音道:“青峯嶺土匪虎視眈眈,我有預感,今年他們的目標就是賀家村。單憑散兵遊勇的巡邏隊,肯定抵不過青峯嶺百餘名兇惡狂徒。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如果身份沒有被揭穿,秦達很願意幫忙。
可是如今身份尷尬,讓他以何臉面留下來?
他說:“幫忙可以,我還是繼續住在破廟吧。”
他繞開賀咫往外走,勁瘦的背影孤傲決絕。
“把他留下,讓他回來……”中廳裏,賀老太太發了話。
賀權、賀塵反應很快,跑出來傳話。
賀權拉着大哥的胳膊搖晃,小聲哀求:“大哥,你就把他留下吧。”
賀塵則直接衝到門口,背靠在門板上,伸展雙臂攔住秦達的去路。
“秦大哥,我們錯了,不該猜忌你,更不該看輕你。你別生氣,留下來好嘛?”
賀妍拉着賀嫺,也跟了出來,紛紛附和,讓秦達留下。
可是,賀環始終一言不發,沒有表態。
秦達苦笑,擡手在賀塵頭頂揉了兩下,“你們那時還小,況且也不知道內情,我怎麼會生你們的氣呢,希望你們小哥倆不要自責。”
他執意要走,堅定地拉開賀塵,雙手已經觸到了門栓。
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像風一樣刮過他的心尖。
秦達的手一頓,落在門栓上遲疑片刻。愣了一會兒,剛準備用力,就聽身後傳來賀環的聲音。
“祖母讓你留下。”
“代我謝過老人家,可我……”
“……算我求你,留下來吧。”
賀環的聲音微微顫抖,不知因為矛盾,還是羞怯。
秦達的指尖同樣抑制不住而發抖,終於,他鼓起勇氣轉身,就見賀環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定定望着他。
四目交匯,不過丈餘的距離,卻像隔着山海一般。
蒼茫十年,彈指一揮間,倏忽而過。
淚眼朦朧中,賀環彷彿看到了年少時的秦達,鮮衣烈馬,意氣奮發,雖然站在金尊玉貴的世子旁,依舊難掩他奪人的氣勢。
終究物是人非。
秦達也記不起來,有多久沒有這麼仔細認真地看過她了。
以前賀環見了他,像老鼠見了貓,避之不及。
秦達分不清她到底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嫌棄。只敢遠遠凝望她的身影,絕不敢靠她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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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怕,怕她嫌棄他的身份,厭惡他的現狀,更怕她拒絕,像今日在小樹林時一樣,把他當做壞人,張口就說出讓他遠離的話來。
秦達迫不及待想要追問,他答應留下來之後呢,賀環接下來會怎麼做。
可他不敢問。
兩個人就那麼望着彼此,像兩尊石,誰也沒有開口。
賀凌吊兒郎當走上前,一拳捶在秦達胸口,擠眉弄眼小聲開導:“按理來說,我應該叫你一聲秦大哥,可是,我這人不喜歡磨磨唧唧的男人。我們一家子都求你留下來了,你還想怎樣?難道你還想越過我大哥,做大房的一家之主嗎?我告訴你,別想一步登天。不論做什麼,都要慢慢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話糙理不糙。
一個念頭在秦達腦海裏閃過,他這麼多年停步不前,大約也因為他太過剛直的原因。
他總是想要一個承諾,一個結局,卻忽視了賀環心裏的懼怕和擔心。
如果他早些轉變思想,步步為營,徐徐圖之,興許境況又會大不相同。
秦達低頭苦笑,沉默半晌,衝賀凌點了點頭。
“得嘞,秦大哥答應留下來了。”
賀凌的一聲呼喊,引得四兄弟欣喜若狂,紛紛張羅幫他重新安排住處。
東跨院並沒有空房,再說他跟賀環名不正言不順,需要避嫌。
西跨院人口多,也沒有空屋子,賀老太太提議,讓他住在中院。
秦達惶恐拒絕:“老太君折煞我了,中院是您老人家的住所,秦某何德何能,不敢居功。我依舊住在後院倉房,那裏很好。”
賀咫有些過意不去,剛想勸說,就聽秦達笑着說道:“大公子不用再勸我,你也知道,如果青峯嶺土匪來襲,必然會前後夾擊。後院失守,等於前功盡棄。如果後院註定要人看守,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賀咫還想再勸,秦達過於堅持,已經回倉房去了。
四兄弟跟在後面,重新用木板幫忙搭好牀鋪,鋪上乾草,又抱來一套厚被褥。
一直折騰到很晚,賀咫才回到東跨院。
北屋亮着燈,東廂房黑漆漆的。
賀咫闊步走到北房窗下,低聲喚了聲:“大姐睡了嗎?”
姜杏應道:“還沒。”
賀咫:“那我進去了。”
他稍等了片刻,方才推門進屋。擡眼看到賀環抱着賀嫺坐在炕上,正輕輕地搖着。
沒心沒肺的小姑娘剛剛睡着,夢裏依舊叫着“大姐”。
姜杏守在炕邊,該勸的話都說過好幾遍了,可那些輕飄飄的話,在經歷過十年坎坷的人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賀咫站在炕前,看着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三個女人,心裏五味雜陳。
“秦大哥那邊都安排好了嗎?”姜杏問。
賀咫嗯了聲,擡頭看向大姐。
賀環垂着頭,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不敢直視弟弟的眼睛。
賀咫:“總歸今天把話說開了,也算是件好事。至於以後的路怎麼走,可以慢慢考察些日子再下決定。”
賀環擡眼看他,顯然不太理解。
賀咫:“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咱們不能單憑對方几句話,就被感動得掏心掏肺。有時候他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些什麼。我想,這也是祖母的意思。”
賀老太太把人留住,除了給賀環跟秦達一次機會之外,還有更深刻考察他的目的。
這一次,賀家要全員上陣,替賀環把關選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