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川似醒非醒,嘴裏喃喃說着:“祖母小心,母親小心,蘑菇——有毒。”
所以,六歲的孩子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貪玩又無知。
他都知道,只是力氣小,敵不過那些身強體壯又黑心的成年人罷了。
方勇媳婦抱着兒子,嗚嗚痛哭起來。
淚滴從方川眼角滴落,他努力睜開眼睛,不顧一切先安慰母親。
“母親別哭,小川不怕他們。”
“母親你沒事吧?”
上一次救活他時,方勇媳婦便把孩子抱走了,姜杏都沒有好好看過方川。
此時看着他像個小大人一樣,一邊安慰母親,一邊用他稚嫩的小手,幫着母親擦淚。
姜杏心頭為之動容,又幫他切了把脈,化了半顆玉樞丹給他服下。
她又去察看了老太太的脈象,尚無甦醒的徵兆。
方勇媳婦向姜杏哭訴。
“那日在祠堂,他們都說小川貪吃給祖宗的供果,才導致呼吸不暢,性命垂危的。其實真相根本不是那樣。那些人要害他,不顧他的掙扎,硬往他嘴裏塞。”
姜杏跟賀咫聽得目瞪口呆。
原以為是一場意外,卻原來竟是一場設計好的謀害。
後果難以設想,那日如果不是姜杏出現,心血來潮到祠堂湊熱鬧,小川只怕早已命喪黃泉。
賀咫擡手摸了摸小川細軟的頭髮,感慨道:“一切都是緣分啊。”
方勇媳婦把小川放到地上,命他快給兩位恩人磕頭感謝。
小川懵懵懂懂,卻十分聽話。
賀咫忙上前把人扶起來。
方勇媳婦介紹:“我們家方勇早年喪父,十幾歲走南闖北,做生意賺了些銀子。回來娶妻生子,買田置地蓋房子,惹來他們眼紅嫉妒。”
“我早就提醒方勇小心,可他固執地以為,自己走南闖北,見過那麼多陌生人,都不曾被人害過,回到家鄉,身邊都是自己的族人和鄉鄰,怎麼會被坑害。”
婦人嘆口氣,“他要是早聽我的話,也不至於年紀輕輕,就丟了性命。”
賀咫:“你相公是被人害死的?”
婦人點頭:“他把人性高估,以為自己沒有害人之心,別人也不會害他。殊不知,對你眼紅嫉妒最厲害的,便是身邊人。”
對於這一點,賀咫是不太認同的。
起碼在他身邊,三位堂弟都是值得信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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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又道:“族長几次出手,方勇都沒有防備。前兩次僥倖逃脫,最後一次被人推下山,直接摔死了。有人親眼看到,迫於族長的銀威不敢站出來作證。後來受良心譴責,臨死之際,把我叫去說給我聽。”
婦人默默流淚,“證人都要死了,才想起告訴我真相。死無對證,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惡人繼續行兇。”
姜杏寬慰:“現在把他們抓住,投送到了縣衙。自有真相大白那一天的。”
方勇媳婦咬牙握拳,“對,我一定要把他們告倒,讓他們以命抵命才行。否則,我們祖孫三人,誰都活不了。我跟婆婆無所謂,可小川還小,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謀害。”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方老太太幽幽醒轉。
姜杏替她把了脈,餵了一顆玉樞丹,這才告別他們,跟着賀咫回了他們暫住的小院。
兩人一進門,姜杏累得虛脫,賀咫彎腰把她抱了起來。
救人性命,自己反而是最開心的那一個。
姜杏樂滋滋哼着小曲,在賀咫肩頭輕輕擰了一把,小聲道:“大白天的,你要做什麼?”
明知她在玩笑,賀咫繃着臉,道:“你老實點,別想勾我。”
湊到他耳朵邊,故意吹着氣問:“你難道真的不想?”
賀咫不為所動,面容依舊冷峻,“大夫說過,不可以。”
姜杏:“大夫的話,也不一定都對。”
“自己就是大夫,治病救人,一馬當先。你好意思說這種話嗎?”
聽出幾分陰陽的語氣,姜杏嘿嘿笑了。
“正因為自己是大夫,所以才跟你說實話的呀。大夫又不是萬能的,說的話自然不可能全對。自己的情況,自己最瞭解,酌情即可。”
說到最後,她捏着賀咫的下巴,衝他拋了個妹眼。
賀咫輕拿輕放,把她穩穩放在牀沿坐好,態度稍有緩和。
“你說什麼都不管用,起碼前三個月都不行。”
姜杏嘆口氣,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假裝生氣。
賀咫在她身後坐了下來,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反胃,向着另一旁乾嘔起來。
姜杏頓時心疼起來,轉過身替他拍背順氣,又殷勤倒了溫茶遞過來。
賀咫仰臉望着她,眼睛格外晶瑩透徹。
大約是乾嘔太過難受,涌出的淚吧。
姜杏忙掏出帕子幫他擦拭,賀咫握住她的腕子,突然道:“你以後別再涉險了,好不好?我是真的害怕。”
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洶涌的心跳彷彿想證明什麼。
他說:“你一涉險,不管隔着多遠,我都能感知到。”
就像剛才,他心裏亂糟糟,坐不安立不定,一顆心彷彿落進無底深淵,不停地往下墜。
這種失落,太難受了。他彷彿有了心靈感應,猜到姜杏遇到了危險。
於是,抽調了一隊輕騎跟隨,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車伕老楊出門買菜,尚未回來。
賀咫把家裏都找一遍,都沒看到姜杏跟紅玉二人。
出門隨身攜帶的荷包,就放在梳妝鏡前。可見她並沒有計劃出遠門。
能去哪兒呢?
賀咫在院裏發愣,就聽到隔壁傳來異響。
他想也沒想,飛身越過牆頭,看到姜杏那一刻,差點失足從牆頭栽下去。
他沒這麼無助和狼狽過。
所幸,他趕來得及時,姜杏並未受傷。
雖然僥倖躲過,可他心裏後怕得很。
賀咫一把抱住姜杏,側臉貼在她的剛剛隆起的小腹上。
“娘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怕。”
記憶中,這是賀咫第一次在姜杏面前示弱。
原來他強悍的外表之下,也有如此脆弱的內心。
姜杏不敢確認,他的軟肋到底是什麼,自己亦或是肚子裏尚未出生的。
她輕輕拍着賀咫寬闊的後背,可心裏卻像母親對待孩子一般柔軟。
她輕聲安慰,“別怕,我以後都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