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昶頓時愣住了,手裏的書嘩啦一聲掉到地上,他也沒有察覺。
“許大人,你怎麼了?”秉筆太監嚇得變了臉色。
許昶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厲聲追問:“你說什麼?要把誰嫁過去?”
秉筆太監膽戰心驚道:“聽說要把長公主嫁過去,蒲甘要是有良心,此後就該臣服萬萬年。這等榮寵,簡直羨煞旁人。”
許昶腦子裏萬馬奔騰。
難怪這幾日都看不到她,原來她要嫁到蒲甘去了。
自己真是個蠢貨,竟還想着跟她拉鋸,看誰沉得住氣。
當真是傻透了。
許昶再坐不住,隨便找了個理由溜出去,直奔趙梅英居住的朝霞宮。
朝霞宮內亂作一團,院子裏擺了無數個大箱子,宮女們在有條不紊整理嫁妝。
看來傳言是真的。
許昶越往裏走,越是心如死灰,兩腿軟綿綿,幾次差點摔倒。
有人指指點點,朝他看過來,許昶渾不在意。
他踉踉蹌蹌跑進正殿門口,扶着門框往裏一看。
只見趙梅英正坐在榻上,指揮着宮女往箱子裏擺放東西。
許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結結巴巴喊了一聲“趙梅英”。
朝霞宮的宮女太監們,齊刷刷看了過來。
皇宮內院,竟敢直呼長公主的名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如果追究起來,以下犯上的罪名,必然要打他二十板子的。
衆人暗暗覷一眼趙梅英的反應,等着她發怒。
誰知,她比誰都平靜。
趙梅英看到許昶之後,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隨即又陷入無盡的黯淡。
她調轉視線,神情冷肅,道:“許大人怎麼到我朝霞宮來了,您可是稀客。”
許昶張了張嘴又閉上,神情頹然,滿是心虛。
趙梅英是趙楹的親妹妹,她若是拒絕,趙楹斷然不會答應蒲甘的請婚要求。
難道她願意下嫁蒲甘?
那地方地處偏遠,常年燥熱。因物產貧乏,內訌不斷,哪怕做了王也得膽戰心驚,不定哪天熟睡之際就被人砍了腦袋。
趙梅英寧願到那種地方生活,也不願再跟他有所牽扯。
這分明已經是拒絕,不是拒絕蒲甘,而是拒絕他許昶。
心裏颳起颶風。
他斂了斂心神,正色望向趙梅英。
“聽說你要和親蒲甘,我過來看看你。”
趙梅英也不遮掩,笑道:“阿兄那日跟我提起,我思索再三,便答應了。”
“為什麼?”許昶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趙梅英的寢宮,沒有旖旎的想法,更沒有說不出口的璦昧,只有滿心的不解,以及不知所措。
“身為皇室女,之前已經享盡榮寵,如今朝廷需要我,便義不容辭。蒲甘雖小,卻一直很亂。韓梟雖已平定,到底他曾是曹家的人,有沒有反心,誰也說不準。想要徹底收復蒲甘,勢必要派個人過去盯緊局勢。”
她一副尋常口吻,彷彿根本不在意到了蒲甘,會過怎樣的日子。
許昶:“局勢緊張,該讓男人去平定。你一個女兒身,過去能做什麼?”
“韓梟的脾氣,你又不是沒聽說過,派個男人過去,他斷容不下。到時候因此起了內訌,反倒給了蒲甘可乘之機。女子性柔,最宜做這等調和之事。”
趙梅英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許昶坐下說話。
許昶滿腹才學,卻不能說服她,急得心裏火燒一般難受。
“你可知道,此一去蒲甘,可能九死一生,也可能再也無法回到京城。你父母兄長,親朋好友們,可能便是永別,再也見不到了。”
趙梅英望着許昶,神情淡漠,“所以,許大人到底想說什麼?”
之前直呼他的名字,如今一口一個許大人。
許昶心思敏感,早已從她的細微態度上看出來,她在故意躲着他。
對那天他強吻她的事兒,懷恨在心?
亦或看不上他,想要遠遠地避開他,不惜躲到蒲甘?
許昶那點淺薄又頑固的自尊心,陡然升起,他走上前厲聲道:“要是因為我,你大可不必走這一步險棋。”
“因為你什麼?”趙梅英神態依舊淡漠,甚至嘴角還掛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
非得說透嗎?
許昶心裏生出惱恨,本想轉身就走,可她望着自己。
那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彷彿受到了羞辱。
他說:“那日強吻你是我的錯,喝多了酒,腦子不清醒,才會冒犯。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把那件事兒忘了吧。至於和親蒲甘,此事非小,希望你想好了再做,別因為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而悔恨一輩子。”
說完拱手,他垂首道:“臣還有事要忙,就此告退。”
明知道她看着自己,許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懦夫!”
趙梅英幽幽吐出兩個字。
許昶對她的態度,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任由她一廂情願追隨,他像是穩坐釣魚臺的姜太公,看着她上鉤,看着她出醜。
趙梅英性子再大大咧咧,到底不是愁腸百轉的嬌娘子。
她想要的夫君,可以風流,卻不能渣。
前幾日就在許昶坐等她主動的時候,趙梅英已經下定了割捨的決心。
蒲甘請婚不假,長公主和親也不假,可真正和親的人卻不是她。
![]() |
![]() |
![]() |
她身邊的宮女蕊珠被趙楹認作乾妹妹,此番和親的是她,而並非趙梅英。
原以為許昶氣急敗壞趕來,會不顧一切阻攔,甚至不管不顧告白。
如果他這一次能夠為了愛,生出衝破一切的勇氣,趙梅英也可以把世俗眼光拋棄,不顧別人的譏諷嘲笑,選擇跟許昶在一起。
可他兜來兜去,到最後也沒說出那個字。
什麼此去艱險,於親朋好友來說就是絕別。
什麼強吻是個誤會,酒後腦子不清醒才會冒犯。
他的種種託辭,無非傳遞一個消息。
他許昶根本看不上你趙梅英,你要是主動倒貼,他不拒絕;你要是轉身就走,他也不挽留。
可有可無,一切隨緣,這便是他的態度。
趙梅英胸口起伏,隨手抓起桌上的茶碗,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去跟我母后回稟,就說我馬上搬回蓮溪庵去,以後再不回來了。”
小宮女嚇得兩腿發軟,戰戰兢兢跑去傳話。
誰知慌不擇路,一頭撞在趙楹腳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