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進來的男人,身着鎧甲,腰挎橫刀,額頭受了傷,雪白的紗布包裹着。
他不像別的男人,為了此次擇婿宴,刻意梳洗打扮,甚至有人還薰了香。
他皮膚黝黑,不知是曬得,還是沒有洗淨,雖打扮略顯潦草粗獷,往那一站,身姿挺拔,英武不凡,氣勢上已經壓倒衆人。
連年戰亂,如今雖然短暫太平,浴血殺敵的將軍,始終讓人高看一眼。
因此,他的排名最高,當之為愧的榜首。
那人壓下刀柄,抱拳垂首行禮,“末將嶽凱,拜見長公主殿下。”
頃刻之間,廳內衆人沒了說笑玩鬧的心思,紛紛肅然起敬。
趙梅英忙擡手,“嶽將軍免禮,給將軍賜座。”
嶽凱謝過,大馬金刀坐到對面,平視趙梅英,輕輕點了點頭。
浴血殺敵的壯漢,眉頭一道疤痕,讓他越發顯得凌厲駭人。
他環視一圈,目光落在許昶身上,輕輕點頭,算是問好。
許昶略顯慌亂,忙衝他拱了拱手。
賣弄才學的文臣,與經歷生死的武將,本就沒有可比性。
許昶氣勢上已然落了下乘。
嶽凱一開口,甕聲甕氣,“末將以為,今日擇婿宴,公開公正公平,只為選出長公主心儀的良人。沒想到,我們一行居然都是為了給許大人作配?”
單刀直入,直切要害。
他笑了笑,“許大人日後抱得美人歸,不給我們單獨置辦一桌酒席,都對不起今日我們所耗費的時間。”
一句話,把趙梅英跟許昶,都說的心虛了。
趙梅英搖頭否認:“嶽將軍誤會了,今日本就是公開公正公平選擇良人,人人都是主角,怎有給別人做配一說。”
許昶拱手:“許昶行為失當,惹怒了長公主,被罰站於此罷了,望嶽將軍別誤會。”
“僅此而已?”
嶽凱卻是不信的,看看許昶,又看看趙梅英,直把兩人看得臉色通紅。
“嶽某今日湊熱鬧,不過也是想引起萬歲爺的注意罷了。我所在的神機營,扼守東部要塞,常受倭寇親擾。因槍炮老化,戰力日漸衰弱,將士們每次迎敵,都會有較大傷亡。我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今日斗膽進言,希望能引起萬歲爺注意,給我們批些銀兩,改善裝備。”
他不是來相親的,而是來化緣的。
趙梅英突然覺得臉上臊得慌。她為了氣許昶,特意耗費人力物力,辦了這次擇婿宴。
許昶徇私闖入擇婿宴,不過是想在衆才俊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
說到底都是為了小我。
而嶽凱,一身風霜,滿目蒼涼,額頭還受着傷,張口閉口,字字句句,不離他的將士和裝備,心心念唸的是禦敵守邊疆。
他胸懷大我,讓所有人肅然起敬。
趙梅英道:“嶽將軍放心,這件事兒我自會跟皇兄說,必然不會讓你此行落空。”
嶽凱笑了,抱拳道:“那就先謝過長公主了。”
許昶也許諾,“許某不才,暫代理戶部侍郎一職。我也會找出你請求增費的摺子,儘早批覆,儘快落實,以減少將士們再無妄受傷流血。”
嶽凱沒想到此行如此順利,起身抱拳,衝二人深深行禮。
趙梅英雖是女兒身,從小也做過保家衛國的英雄夢。雖說這輩子再難實現,遇見這樣的英雄,難免心生敬佩之情。
她學做男兒樣,抱拳行禮,深鞠下去,“我代皇室一族,代天下萬萬億的百姓,在此謝過嶽將軍。”
嶽凱肅正回禮。
他告辭離開,轉身之際,只聽趙梅英道:“嶽將軍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嶽凱撓了撓頭,“今日趕來擇婿宴,自然是尚未婚配,否則便成了欺君之罪。末將年方二十有七,這些年只顧着戍守邊關,從未想過婚娶之事。”
“國門要守,個人婚姻大事,也不容耽誤。這次你在京中待多久?”
“大約一個月。”
“我回稟皇后娘娘,儘快給你張羅一門合心意的親事,你回家等着賜婚的聖旨吧。”
趙梅英豪邁之氣陡增,暗暗發誓,絕不能讓嶽凱這樣流血流汗保家衛國的男人寒心。
不料,嶽凱卻拒絕了她的好意。
“我們這樣的人,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定什麼時候便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怎敢耽誤人家妙齡女子的青春,實在使不得。”
他悽然一笑,“長公主體恤我們,心意已經收到,至於賜婚就免了。”
他越是拒絕,趙梅英越是感動,越發下定決心,務必促成此事。
“嶽將軍未免把我們女子想的過於勢利淺薄,你是男兒,有保家衛國之決心,難道我們女兒就不能也有此心?你們以血肉之軀,戍守邊防,可謂忠義。女人扶老攜幼,可謂忠孝。二者相輔相成,互相成就,難道不好嘛?”
她這一番話,說得嶽凱那麼冷硬的漢子,都涌出熱淚。
“如此,那便多謝長公主了。”
趙梅英衝他抱拳,深深施禮,目送他出門,便要急匆匆去找皇后商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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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昶對趙梅英,又多了一層認識。
原來她並不只是一個大大咧咧,坐享其成的皇家女,她亦有廣闊的胸懷和遠大的抱負,更有悲憫和同情心。
這樣的趙梅英,是他從未見過的。
許昶的目光,不捨得從她身上挪開。
趙梅英因嶽凱的事兒,心頭翻涌,早已忘了這場擇婿宴的真正目的。
她在心裏盤算,該如何為嶽凱選擇合適的妻子。
既要有學識內涵,配得上嶽凱的胸襟;又不能有太高的門第,嬌嬌小姐下嫁,若對嶽凱沒有欽佩,很難守得住漫長孤獨的歲月。
她在心裏不停的盤算,根本沒有留意許昶投來的注視。
許昶忍不住攔住她,直截了當問道:“今日十一位才俊,你到底看上誰了?”
“要你管。”趙梅英沒好氣地呵斥,“你給我讓開,別耽誤我的正事。”
“你若是看上嶽凱,我自愧不如,絕不阻攔,並且舉雙手成全你們。”
許昶極盡真誠,“以前輸給賀咫,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輸在什麼地方。剛才見到嶽凱,我大概看清楚了差距。”
趙梅英眨眼,不知他怎地會聯繫到賀咫身上。
許昶坦然一笑,道:“除了嶽凱和我,今日其他人都配不上你。希望你再三斟酌,別誤入歧途。”
趙梅英一聽,不由氣笑了。
也就是說,不嫁給嶽凱,就只能嫁給他?
真是屎殼郎吹牛,好大的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