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無法宣之於口,卻又鬱結於心
沈寧曦提着一個食盒進了屋子,伶仃正躺在牀榻上,身上纏着白布,初見之時那張美豔動人的臉此刻有半邊已經被白布纏滿。
不知是血,還是藥的關係,白布中滲透出一絲絲橙色的東西。
在她身側還站着一個身材瘦弱的侍女,身材高挑,容貌平凡,乍看一眼,完全不像芙蓉樓出來的人。
“姑娘,你即便不喫東西,不喝水,也應該把藥喝了。大夫說了,喝了這些藥可以減緩你的痛楚。”
牀榻上的伶仃對她的話充耳不聞,身體微微抖動,不知道是痛的還是在哭。
沈寧曦穩住心神向拿着藥的侍女:“還是我來吧。”
侍女疑惑道:“你是誰?”
沈寧曦能夠理解她的心情,畢竟伶仃剛剛在舞臺上被人放火燃燒,作爲她的侍女小心些也屬於正常。
“我是大理寺派來安撫姑娘的,我不會害她的。”
侍女將手裏的藥碗遞到了沈寧曦手中,鄭重道:“姑娘心情不好,你莫要刺激到她了。”
沈寧曦點頭,侍女走出走出了房門。
房門外還有兩個大理寺的守衛看守,也算是對伶仃姑娘保護。
沈寧曦靠近牀榻:“伶仃姑娘,你還好嗎?聽呂老闆說你爲了上臺,從今早開始便沒有喫過任何東西,你喝藥之前最好還是喫些溫熱的粥,否則腸胃受不了。”
她說着話,從食盒中將粥拿了出來,端到了伶仃的面前。
伶仃看着粥,神情有些恍惚,可恍惚之後,忽然發狠,猛的推向了端着粥的沈寧曦。
“我不要,你拿走!”
沈寧曦似乎早已預料,卻沒有躲開,任由她將那一碗粥推翻在地,白瓷碎裂,粥中米如一粒粒光滑的魚卵浮在濃稠的漿液之中。
而她……只是平靜的看着她。
當年,她一心想要尋父親曾經交好的官員幫助父親翻案,牽連了方伯,害他慘死的時候,她也曾萬念俱灰。
她想死,一命換一命。
也曾打翻過桂姨送來的粥。
而如今,伶仃容貌被毀,身體那面積燒傷,痛苦不堪,還要思考日後該如何生活,她此刻怕是也不想活了。
所以她的心情,她有那麼一點點理解。
伶仃發泄完情緒,看向沈寧曦,她以爲她會看見憤怒,不爽,嘲笑,或者是憐憫。可惜,她都沒有看到,沈寧曦就站在她對面,面色平靜,平靜道她感覺不到一絲情緒,就沒有風的日子凝望着湖水,泛不起一絲漣漪。
“心情好些了嗎?”
沈寧曦開口,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伶仃看着她的笑容,微微晃神,神情從之前的絕望竟然平息了少許,可眉宇間的痛苦,卻依舊明顯。
“我不想喫,抱歉。”
沈寧曦笑了:“伶仃姑娘不必對我說抱歉,因爲方纔你只是表達你的情緒,二並非想要刁難我。”
伶仃沒有說話。
沈寧曦也沒有逼着她開口的意思,而是從食盒中拿出了第二碗粥,再次端到了她的面前。
伶仃看着眼前的粥,又看了一眼沈寧曦:“我不想喝,喝了又能怎樣?我永遠都不會好了,離開這裏後,我就會從皇城最美的舞姬,變成遭人唾棄的怪物,我又能活幾日呢?”
眼淚順着那雙含情眼流出,我見猶憐。
沈寧曦平靜道:“所以,你不恨嗎?”
伶仃忽然就停止了哭泣,不可思議的盯着沈寧曦。
沈寧曦看着她:“你有勇氣葬送自己的性命,爲何就不曾想讓那個害你落得如此下場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伶仃神情有些恍惚:“我,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做的?”
沈寧曦笑着將手中的粥遞了上去:“你不知道沒關係,如今大理寺派人來查案,只要你願意配合調查,真相遲早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若是你現在將自己餓死了,那麼……害你之人的目的就達到了。”
伶仃猛然間回神。
是,或許她在踏出溫泉山莊之後,便會被芙蓉樓趕出來,會被曾經與她有競爭關係的舞娘嘲諷奚落,會過上被人指點,無依無靠的日子。
可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現在她還在溫泉山莊,而害她的人就在這山莊之中。
她無聲的接過粥,喝了一大口。
溫暖且帶着一絲甜味的粥,讓她心裏莫名升騰起了一絲勇氣。
沈寧曦又將藥遞給了她。
伶仃喝下了藥,放下碗:“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害我,但是我心中有兩個懷疑的人,你可以讓大理寺的人重點調查他們。
一個是芙蓉樓裏的打手,馮奇。他垂涎我的美貌,經常對我動手動腳,於是我就涉及了一齣戲,讓呂老闆發現,幫我懲治了他。
還有一個就是嬌蕊。她也是芙蓉樓的舞娘,她在芙蓉樓的地位僅次於我,所以一直都將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她曾經便做過將繡花針藏在我舞鞋中的事情,因爲這架勢,呂老闆還打了她二十鞭子。”
沈寧曦暗暗記下:“你的意思是,呂老闆曾多次幫你出頭,你和她之間是否有非同一般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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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笑了,只是這笑容有些難看:“呂老闆只貪財但並不熱衷於女色,他爲我出頭的主要原因是我能夠爲芙蓉樓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京城那些達官貴人,爭相前來,很多就是因爲要看我跳的舞。我若是出了事,他就好比斷了一棵搖錢樹。”
沈寧曦點了點頭:“那今日演出之時,你可察覺到了異常?”
伶仃仔細回憶:“好像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與平時幾乎一樣,就是我再轉回中間的時候,好像嗅到了一絲香味,那味道很特殊,我說不上來……”
沈寧曦:“能稍微具體一點嗎?”
伶仃:“似乎是一種草木的味道……”
沈寧曦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具體情況,想要知道怕是要去舞臺上檢查,希望沒有燒乾淨:“那伶仃姑娘可認識一位姓趙的小姐?”
伶仃楞了一下:“姓趙的公子我倒是認識兩三個,但是姓趙的小姐……我沒什麼印象?她與這件事有關嗎?”
沈寧曦斟酌了一下,還是開口了:“她被火燒燒焦,就在你被火焚燒不久之後。”
伶仃大驚:“怎麼會?還有人被燒死了?”
沈寧曦點了點頭:“既然姑娘不認識趙姑娘便算了,我會將姑娘所言告訴大理寺少卿沐少卿,姑娘好生歇息,人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伶仃看着沈寧曦應了一聲,揚着頭衝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她的笑容很普通,可伶仃就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她安慰自己的笑臉,竟然感覺到一種化不開的哀傷。就好像她心中藏着一個巨大的祕密,無法宣之於口,卻又鬱結於心。
最後包裹成繭,躁動不安,隨時都可能破繭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