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的人一個接連一個的倒下。
男人彷彿化身地獄走來的修羅,面無表情,被污血染紅的血衣穿在他身上,又冷又妖豔,有種動人心魄的美。
陸喬瀟在視線模糊之前,望見了男人隨風蕩起的衣袂,那沾染了血跡的白袍,如墨的長髮隨風微微浮起,手中的長劍尚在淌血,順着分明的腕骨垂落。
隨着沈昱珩的側目,那種高貴的、清冷的視感像是驚天洪流般沖刷了她的腦海——
他——他是……
陸喬瀟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家的臥榻上,枕頭裏的幽幽艾香讓她下意識裹緊了被子,暈厥前的一幕幕場景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下意識四周張望,孃親、白芷都在,卻沒看見沈昱珩。喬琳拉着她的手,心疼地道:“長珏他被陛下喊過去了。”
“陛下?哪個陛下?”陸喬瀟心裏一緊,沈昱珩能過來救她,不會是被魏儼那個混蛋給威脅了吧。
“傻孩子,還能有哪個陛下?自然是乾清宮那位,醒來了。”喬琳撫摸着她的額頭,“已經退燒了,多虧長珏照顧得好。”“你昏迷了三日,他徹夜在這裏守着你。”
“不然以你那傷的程度,現在哪能起得了身?”
陸喬瀟緊緊抓着喬琳的手,“孃親,明珠公主怎麼樣了?定安王怎麼樣了?陛下醒來可發落了定安王?”
喬琳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安心養傷,陛下已經下詔書,立明珠公主為儲,定安王的事,惹得龍顏大怒,陛下正要發落呢。”陸喬瀟頓時鬆了口氣,躺回臥榻上,腦中過着前幾日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心頭像是被塞滿了似的。
想見他。
陸喬瀟腦海中只留下這一個想法。
吃過午飯,她在院子裏散步,忽見角落裏一個小廝正在掩面哭泣,“出什麼事了?你為何在此處哭啊?”
那小廝見了是她,面容驚慌,用袖子將眼淚抹乾淨,“夫人好,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一些從前的傷心事。”
陸喬瀟點點頭,她沿着丞相府的大院繼續散步。
可她發現了一樁怪事,相府裏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或者說,大家或多或少,看起來情緒都有些低落。
陸喬瀟意識到了不對,喊來白芷:“備車,我要進宮!”
白芷面上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小姐,你的傷還沒好,你這時候進宮是要——”
“備車,我要進宮,我要去找沈昱珩。”從白芷的反應上看,她已能斷定事有蹊蹺,目帶厲色,語氣堅決,“白芷,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最清楚我的性子。”
“若是沈昱珩有難,我斷然不會坐視不理。”
“如若他要赴死,我也絕不獨活。”陸喬瀟盯着眼前人的眼眸,一字一頓。
白芷眸間閃爍着淚花,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一個音。
陸喬瀟擡手撫上她的臉,柔聲道:“好白芷,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但我清楚且實實在在經歷過一遭。”
“沈昱珩於我而言,不僅僅是一世的夫君。”她心底有一個聲音:不僅僅是一世夫君,還是上一世她忽略掉的人,是她可以生死與共、死生相許的人。
是她若能重來一遭,拼了性命也要與之相守的人。
陸喬瀟見白芷為難,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告訴我?是魏儼那狗東西登基了?”
白芷拼命搖頭:“是公主殿下代理國事,陛下已下旨,將那定安王給抓了起來,朝臣紛紛呈上了他犯事的罪狀,大局已定,大局已定了。”
“那你支支吾吾的,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如若你不說,我便去找江世子,他總會知道沈昱珩的情況。”
陸喬瀟作勢要走,卻被白芷一把拉住,“小姐,你找江世子也沒用啊,我和您說了吧,姑爺他……姑爺他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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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您看到了姑爺過來救您,但當時他已經被定安王逼得服了毒了,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定安王手裏,定安王才肯放了您。”
“幸好時遊少爺和江世子來得及時,否則怕是定安王那不講信用的狗東西還是會讓您命喪當場呢。”
白芷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感受到陸喬瀟抓着她胳膊的手一點一點鬆開,心頭揪緊,“小姐,小姐,您,您千萬不能再有事了啊。”
指甲嵌入肉裏,牙齒緊咬脣瓣,口腔裏溢出絲絲腥甜氣息,陸喬瀟嗓音低啞地開口:“他——他現在在哪?”
白芷幾乎要哭出來了,但她知道什麼也瞞不住眼前人了,只能實話實話:“在宮裏,明珠公主請來了最好的太醫幫姑爺瞧病。”
“姑爺是在送您回來後,才發病暈倒的。”白芷聲音越說越小,低垂着眼不敢看眼前人的反應。
再擡頭時,眼前哪還有什麼人?
指揮使的令牌沒有帶在身上,但進宮一路暢通無阻,幾乎沒有人攔她。甚至每過一道關時,都會有人恭敬地與她行禮:“陸指揮使。”
陸喬瀟一路直奔昭陽殿,進了大門,她一眼望見了那倚在軟榻上的女子,一身金黃團龍雲蟒袍加身,魏明珠明豔大氣的長相上更添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瞥見來人,魏明珠輕輕擺手,示意身邊的紫宸退下。
“我就知道你會來。”魏明珠捻着茶盞小抿了一口,目光懶懶地瞧她。
陸喬瀟沉聲道:“多謝殿下一路為我放行,喬瀟感激不盡。”
魏明珠勾起脣角,輕笑:“那日當真是千鈞一髮,本宮在乾清殿裏,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你被李貴妃扣下,魏儼又恰時地出現。”
“本宮也好奇,師兄究竟會怎麼選,終究還是沒想到,他那樣的人,竟會提出以命換命。”
“若非江未眠和你家那個弟弟趕到,現在能坐在這兒同你說話的,就不是本宮了。”
陸喬瀟眼神微閃,垂在身側的手蜷緊,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
“你莫要緊張。”魏明珠輕笑,“本宮說這些並非為了苛責你,再說了,成王敗寇,天命有歸——”
“如此看來,天命在本宮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