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妃假意頭痛,揉了揉眉心,很是開明地道:“也罷,你們這些小輩的事,我們也不多管了,你說是吧,裴夫人?”
被莫名喊到的裴夫人連忙應和道:“是是是,孩子們的事,就讓孩子們自己解決。”
她胸口憋悶着一股子氣,這個小踐人,運氣還真好,差一點就能當庭抽她一頓了,好解解她心底的怨氣。
可現在連李貴妃都這樣說了,她一個三品官的夫人,又能說什麼呢?
陸喬瀟神情自若地回到了席位上。
陸清月目光灼灼地望着定安王的方向,果然是俊朗無雙的英武男兒,只有這樣的人,才配當她的夫君。
但她同時心中生出些不爽。
這個陸喬瀟便有這麼好命?
她半個時辰前和李貴妃說了一刻鐘的小話,話裏話外便是為了指陸喬瀟不守女德,想讓李貴妃懲戒一番。
李貴妃喜歡她乖順淑靜,便願意為她出這口惡氣。
席間,李貴妃時不時觀察兩眼陸喬瀟。
這個永安侯府的嫡女,姿色的確出挑,是她兒子喜歡的類型。
只是,就她這奇差無比的風評,加上退親之事鬧得滿城風雨,就算儼兒喜歡,最多擡舉進府做個側室也就罷了。
規矩麼,可以慢慢調教的。
陸喬瀟抿了一小口酒,是用葡萄釀的,帶着一股醉人的甜香,好喝。
她眨了眨眼,前世自己便經常和阿弟去蓮香樓喝酒,有時候還拿着罈子酒上房頂。
一邊賞月一邊飲酒,好不快活。
只可惜,自從她嫁進裴府以後,這樣的日子就再也沒有了。
陸喬瀟望着瓷杯裏泛着紫光的酒水,突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蹙眉看去,眼光掃過靠近中央高處的座位。
那是沈丞相的位置。
沈昱珩生得出挑,放在人羣裏是最為扎眼的,她只一瞥,便與那千尺寒潭般的視線交匯在一處。
遙遙兮若松風水月,軒軒然如朝霞清舉。
陸喬瀟飛快地垂下了頭,胸腔裏的一顆心跳得劇烈。
這人的目光像是要將她吸進去。
冷得和冰窟一樣,就像她前世記憶裏那般。
上一世,她去太學接阿弟下學時,躡手躡腳進學堂的門,被正在講課的沈昱珩剜一眼。
在最後一排空位坐下時,又被那冷冰冰如刀子般的眼神剜一眼。
再到她實在困得不行,昏昏欲睡的時候,被那冷冷一瞥給生生嚇醒。
再擡眸時,他已移開了目光,那循循善佑的催眠之聲,讓她的眼皮上下打架。
又要會見周公時,她又抖得一激靈,擡頭便見那人倨傲如玉的下巴。
他手持書本,一邊講課一邊走過書桌間的連廊。
青玄色的衣袂飄飄。
那是一個不學無術生性好動的女子在太學聽講時的噩夢。
課後,她把親手做的點心盒子打開,見阿弟吃得正香,她便在這小子腦袋上呼了一掌。
陸時遊委屈地瞧她:“姐你幹嘛?”
她便煞有介事地低語:“沒見先生在上頭還沒走呢嘛?光顧着吃,也不知道分些糕點給他,以後他會多多關照你的。”
陸時遊委屈:“丞相大人什麼人物,怎會吃這些?”
她疑惑:見了鬼了,這麼好吃的點心,他不想嚐嚐嗎?
於是在她的威逼利佑下,陸時遊不情不願捏着塊桃花糕走到了沈丞相面前。
“大人,這是我阿姐親手做的點心,您嚐嚐吧。”
“不嘗也可以,她做的那東西,也就我能吃得下去了。”
陸喬瀟心想待會兒定要揪住這小子的耳朵原地轉上十圈。
見沈昱珩眼眸裏有些訝異,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盯着那塊糕點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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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擡手接了下來。
就是嘛,她很得意。
只是,她見了他,還是會怕得不行。
許是覺着,在他面前,自己任何的小動作都會遁於無形。
就像剛剛那樣,避開他探尋的眼光。
陸喬瀟思緒抽離回來,卻發現周圍的位置都空了,回頭卻望見一道黑色身影朝她走來。
“阿遙?”陸喬瀟一眼便認出來那道身影。
“陸姑娘,我家大人請你一敘。”
“你說的是沈丞相?”陸喬瀟頓時怔住了。
怎麼能這樣巧。
不是說沈丞相從來不喜參加宴席嗎?
“回陸姑娘,自然是呀。”阿遙一邊打量眼前這個眨巴着大眼,迷迷濛濛的姑娘。
這還是方才那個衝庶妹霸氣扇巴掌、與李貴妃頂着來的女子麼?
陸喬瀟瞪大了眼:“沈丞相,丞相大人找我有什麼事兒麼?”
阿遙忍俊不禁,他家公子莫非是洪水猛獸,讓她這樣害怕的?
“陸姑娘,小的只是聽公子的,前來傳話,並不知道具體是何事。”
陸喬瀟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吧。”
她突然想到阿弟才剛入翰林院不久,還需要沈昱珩的照拂。
況且沈昱珩算是她們陸家姐弟上一輩子在世間遇到的,為數不多的善人。
此刻不等她去找沈昱珩,反倒沈昱珩先找上她了,一切都剛剛好。
跟着阿遙穿過層層疊染的竹林,那裏的公子姑娘們言笑晏晏。
陸喬瀟瞥見陸清月正與魏儼有說有笑,二人站在一起,倒是般配。
她望見一旁陸秀珠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
那是一種有些嫉妒的、不甘的、想要得到的眼神。
氣氛,好生微妙。
有意思。
陸喬瀟不自覺揚起脣角,卻沒注意到腳下的一塊石子,她發現的時候已整個人向前栽去——
她身體忽然捲進了一個懷抱,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撈住。
一陣淡淡的幽蘭香讓她腦袋倏地一片空白。
“公…公子…”阿遙像是見了鬼一樣,公子不是說他在雅舍候着陸小姐麼?
怎麼自己過來了?
陸喬瀟聞聲擡頭,望見一張清冷矜貴的臉靜靜看着她。
“陸姑娘。”他的眸子疏淡,聲音也涼,看不出喜怒與情緒。
陸喬瀟飛快地從他懷抱裏帶起來,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耳尖微紅。
他們之前是一起逛過街了,但她知道的,沈昱珩是阿弟的長師,與她也同樣隔了輩分。
應當以禮相待。
“聽阿遙說,你有事情要找我?”沈昱珩收回瞥向竹林的目光,眼神晦暗不明。
方才她下意識的反應,明明是怕他。
他是什麼洪水猛獸麼?
不遠處,裴瑾軒抓着竹子的手青筋暴起,他開始真的以為喬瀟只是在用沈昱珩做擋箭牌。
可方才見他們如此親密,倒像是真的有些什麼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