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楓的賀禮,是一箱子紅紫的話本子。
孟行昭陪着穆麟來觀禮,他怕兄弟心情不好,在花轎擡出宮門的那一刻,本想把穆麟直接帶走,別去圍觀了。
穆麟卻說:“總是要送送她的,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怎麼可以錯過她成親的時候?”
旁人都說,宣平侯與長公主殿下素來交好,宣平侯為賀故友成親之喜,把京城兩條街的鋪子送她作禮。
也算是成了這知己成親、十里紅妝的情誼。
花轎在震天喧譁中穩穩停在丞相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門前,鋪地的紅氈從門口一直延伸至正廳階下。
轎簾被一只骨節分明、戴着玉扳指的大手掀開一角。
宋婉的心驟然提起,隔着蓋頭朦朧的紅影,她看到那只手伸了進來。
是蔣瑾曄。
指尖帶着新春的微涼,卻有着不容置疑的沉穩力道,輕輕握住了她微顫的手。
一股奇異的暖流自他掌心傳來,她深吸一口氣,將指尖全然交付。
初嚐到了甜頭,他手上熟稔地穿過她的五指,與她十指相扣。
正廳之內,高懸紅綢喜幛,龍鳳喜燭高燃,燭火跳躍,將滿堂映照得金碧輝煌。
賓客們屏息凝神,目光聚焦於廳堂中央的一對新人。
蔣丞相之前從未在衆人眼前穿過紅,何況還是喜服那似火般的正紅。
襯得他清貴驕矜的面龐多了抹動人的豔色。
眸間波光流轉,在看向那遮着紅蓋頭的女子時愛意翻涌。
執禮的是禮部尚書洪齊天,他身着深紫色禮服,肅然立於香案側前方,聲如洪鐘,穿透了滿堂的寂靜: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新人,拜!”
“一拜天地!”司儀的聲音緊隨其後,洪亮悠長。
宋婉感到蔣瑾曄的手抓得很緊,她能感受到,素日冷靜的丞相大人,此刻也緊張得不得了。
他牽着她微屈身子,虔誠一拜。
“二拜高堂!”
兩人轉向端坐於上首的長輩,而這堂上四座的佈置,讓四周賓客也是一驚。
陛下親自觀禮,蕭太后更是坐在堂中最高位。
蕭太后為長公主母親,又身位最高,觀禮時坐在堂正中央。
又因專設了陛下的座,所以堂上一共有四人,蕭太后,陛下,蔣侯與蔣大夫人。
“夫妻交拜!”
宋婉手心汗溼了,她腦中突然閃過三日前的畫面。
那日,蔣瑾曄認認真真執她手,聲如止水,眼眸溫柔得像是要將她陷進去:“婉婉,世間婚姻嫁娶,不止是一紙婚約,更是此生不渝的承諾。“
”婚嫁禮法,是世人用於約束女子嫁夫隨夫三從四德的方式,你在我這裏,永遠是第一位。”
“以後無論是在昭陽殿,還是丞相府,你都可以自由來去。”
“我只希望你,是你。”
“你自在,吾心安。”
宋婉深吸一口氣,眼睛不知怎的,有些發燙。
她想此刻自己的臉頰一定很紅很紅。
她與蔣瑾曄面對面站定。
隔着那層薄薄的紅綃,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挺拔的輪廓。
她來到這個世界,能遇見他,真好。
“禮成——!”洪齊天的聲音帶着難以抑制的喜悅,他背後都被汗浸溼了。
陛下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務必讓此次長公主成親的儀式圓滿無差。
整整三日,他親自盯着下頭的人規整儀仗,擺禮臺。
這下,任務總算是完成了!!!
“送入洞房——!”
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讓滿屋都寂靜了。
衆人面面相覷,四處觀望,尋找那聲音的主人。
卻見林若芙捂着小皇子宋曜辰的嘴,一張芙蓉玉面上難得流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這小傢伙從哪裏學的這話!!!第一個坑的就是他自己的太傅!!!
衆人的笑聲頓時打破了屋內原有的沉寂,喜氣洋洋,歡聲笑語。
屋檐上,有一抹倩麗的身影,她手提壺酒,笑得意味深長,而那院中屋檐下,有一佩劍的男子與她兩兩相望。
“我這也算是趕回來了,謝你當時救我於水火…”她抿了一口清甜的酒水,腦海中卻又思緒翻飛。
想到了出嫁前一日,在郡主府,見她吃了杏仁酥時,驚慌失措的眼神。
真真假假,此生但願可復相見。
紅燭高照。
喜娘將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輕灑,嘴裏唸唸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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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帳東,簾幕深閨燭影紅……撒帳西,錦帶流蘇四角垂……撒帳中,一雙月裏玉芙蓉……”
“奴婢們祝願丞相大人與長公主殿下早生貴子,鸞鳳和鳴!”
蔣瑾曄聽到這話,眉頭微微蹙起,他突然想到,女人生孩子都要過一道鬼門關。
他不捨得讓她冒這樣的風險。
就算不生孩子。
二人舉案齊眉一樣能白頭到老,若是她不願,他絕不會逼她。
再說了,若是家中多了個小玩意兒,她的注意力,豈不都到那小子身上去了?
“請新郎官為新娘子挑起蓋頭嘍——稱心如意,舉案齊眉!”喜娘將一柄纏着紅綢的鎏金玉如意鄭重遞到蔣瑾曄手中。
宋婉的心跳得極快。
縱使她再力大如牛的一個人,今日經歷了這麼一番莊重威嚴的儀式下來。
現在骨頭也跟要散架了似的。
她屏着呼吸,看到那一柄渾體通透的玉如意,心裏止不住的期待。
她還發現了一件好笑的事。
持着那玉如意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
一向端方自持的蔣丞相,竟然拿個玉如意,也會手抖?
紅綃隨着玉如意輕輕一挑,緩慢向後滑落。
儼然出現一張明妹如天光、瀲灩無比的臉。
燭光在她如瓷的臉上躍動,宋婉下意識地微微眯眼,鴉青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視線聚焦的剎那,她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眸裏。
蔣瑾曄站在咫尺之前,一身與她相配的大紅吉服,襯得他面如冠玉,豔麗斐然。
平日裏清冷的眉眼此刻柔和了許多,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清晰映着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喜娘和侍女們悄然退下,房門被輕輕合上了。
蔣瑾曄凝視着她,喉結輕滾,眸光沉沉,彷彿要將她此刻的容顏鐫刻入骨。
良久,他脣角微揚,極輕地開口,聲音低沉而醇厚,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
“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