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瀟的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轉身就想走。
趙良姝見形勢不對，連忙跑上前去拉着陸喬瀟的手晃了晃。
“喬瀟，今日喊來的都是朋友，吃個飯而已，別這樣嘛。”
陸喬瀟用力甩開她的手，冷着臉開口：“你若是和我提前說過有裴瑾軒在，我便不會來。”
她心裏冷笑，果然，一個人拎不清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趙良姝的表情僵硬在那裏，她沒想到陸喬瀟竟這樣難說話。
從前，從前，明明她是最好說話的呀。
哪怕約定了一個時辰來到酒樓，旁人都晚到了半個時辰，她也會好脾氣地等下去的。
陸喬瀟把那個木匣子隨手放在一邊的案几上，提腿便走。
“陸喬瀟。”身後傳來喚她名字的聲音，那聲音不似平日裏有底氣，甚至有些沙啞。
“你等等，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說完我就走，不耽誤你們聚。”
陸喬瀟皺了眉頭，腿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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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瑾軒這樣近乎於乞求的聲音，她何曾聽到過？
只是，都晚了。
裴瑾軒喉嚨涌起一陣酸澀的窒息，他端着酒，幾乎是一把衝到她跟前。
素來神采飛揚的一雙眼此刻佈滿了紅血絲。
他這些時日，就沒怎麼睡過好覺。
旁人都說陸喬瀟真的放下了，她要和沈昱珩結親了。
他偏不信，非要當面問個清楚才行。
包間裏的幾位公子小姐都識時務地退了出去，此間只留下他二人。
“喬瀟，那日你說退親，我以為你說的是氣話，你心裏對我還是有感覺的，對不對？”
“沈昱珩怎麼會突然說要娶你，他那樣的人怎會娶妻，他是不是威脅你爹了？”
“若你開口，就算是要去朝堂上參沈昱珩一本，我明日便去，我明日便去。”
他眼神空洞，並不直視陸喬瀟的眼睛，而是自顧自喃喃道，眼淚止不住從臉上滑落。
陸喬瀟冷眼望着他，心底反倒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
所有人裏，她最不同情的便是他裴瑾軒。
其他冷漠待她或是促成了她上輩子孤苦死亡的人裏，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摻雜了自己的私心。
比如王氏母女是為了求權勢，怕自己的嫡女身份威脅了她們。
比如林妙芙是爭寵，恐怕自己在裴府無所依靠。
趙良姝是為了保全自己，不想得罪旁人。
而裴瑾軒，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向深陷泥沼的她伸出一只手。
更何況，她熱烈喜歡了他那麼多年，他若是真對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也就罷了。
只為了她的嫁妝將她娶進裴府，任由旁人欺凌奚落。
他但凡能多給一句體面客氣的關懷話——
她上一世也不至於被刀剮花了臉挑斷了手腳筋沉水塘而死。
陌生人尚有惻隱之心，他也算飽讀聖賢書的身居高位者，卻對普通人最基本的憐憫都沒有。
“裴瑾軒，我心甘情願和沈昱珩結親，與你分毫關係也沒有。”
“你若是再來騷擾我，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陸喬瀟緊緊盯着那雙空洞的眼，生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
她刻意加重了每一個字。
不等他反應，陸喬瀟已撩開了帳簾出門去。
蓮香樓還是人來人往，她麻利避開人羣，行到門口，卻見一駕尊貴華麗的馬車緩緩停下。
幕簾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掀開一角，
藉着蓮香樓外高懸的紅燈籠，能看見那人流暢分明的輪廓。
一半臉沐在光裏宛若暖色的璞玉，一半臉黯着，卻更顯得那雙眼璀璨如星。
見了來人，陸喬瀟驚呆了，
沈昱珩也來蓮香樓吃飯？
她眼神稍顯無措，已完全失去了方才叫板的底氣，正眼神不知往何處安放時，撞入了一雙幽深的眼瞳。
“上車。”沈昱珩的目光幽幽落在她身上，那眸子裏，似有沉靜，也有淡淡的慍色。
男人的聲音不算大，但偏偏陸喬瀟聽得清晰。
他…是特意來接她的麼？
此刻，裴瑾軒已從蓮香樓裏追了出來，手中的一壺酒還未喝完，整個人有些狼狽。
他一出門，便望見一擡金尊玉貴的轎輦橫在門口，沈昱珩清冷矜貴的臉半沐在燈火裏，顯得高高在上、超凡脫俗。
陸喬瀟朝着他的方向步步走去。
裴瑾軒，心口涌上一陣窒息與酸澀，卻偏偏說不出什麼。
“那不是沈丞相的轎輦麼？竟親自來接陸家姑娘啊？”
“是啊，上回兩人還一同逛街來着，現在又要同乘一馬車，莫不是二人真有什麼關係？”
“裴二公子也在？他們不是退親了麼？”
………
周圍越來越多人在議論，陸喬瀟心底反倒生出些不自在，腳下的步子慢了幾步。
馬車的幕簾倏爾垂下，沈昱珩撩開了車簾下了車，朝她的方向步步走去。
目光冷冷掃過門口失魂落魄站着的那人，視線最後落回神情似是猶豫的陸喬瀟身上。
“喬瀟，可是身子不舒服？”
那人面容清俊，彷彿天邊的月華皎潔脫俗，一雙眼眸瀲灩清絕，此刻清凌凌望着她。
不似平時的冷冽。
聽見他言語裏綿綿的溫和，陸喬瀟微怔，他們何時這樣親密了？
明明白天還是一口一個陸姑娘地叫。
她臉上有些發燙，倉皇地搖了搖頭，愣在了原地。
“那便………隨我上車。”沈昱珩的語調似是蠱惑，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是要扶她上馬車。
陸喬瀟盯了一會兒那手：指尖修長，骨節分明，青筋脈絡明晰。
果然是文人的手，很秀氣。
她心中評頭論足一番，卻又覺着被周遭一堆人看着，終是難為情。
自然也不能讓沈相尷尬。
陸喬瀟深吸一口氣，搭上那只手，輕巧躍上了馬車。
雙手觸及的溫軟感受瞬間在腦海裏留了痕，陸喬瀟坐定了，心卻不自覺加快了跳動。
門外的討論還在繼續：
“哎！我聽說了一樁奇事，說是沈丞相和陸家小姐要結親了，此前還以為是個笑話，現在一看，倒像是真的！”
“是啊，沈丞相可比那裴家二公子身份權勢高太多了，我說這陸家小姐還真厲害，這樣好的親事也能被她攀上？！”
“此話差矣，我有小道消息，是沈丞相主動去永安侯府提的親，而且，點名了他就要陸喬瀟小姐。”
“啊？竟還是沈丞相主動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剛剛看沈丞相那模樣，倒像是真的心裏有陸家小姐似的！”
裴瑾軒在一旁聽到這些話，袖口中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他雙眼赤紅的望着那馬車離去的方向，不禁自言自語道：“陸喬瀟，你等着吧，我會擁有比沈昱珩更大的權勢，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要回來我身邊。”
趙邦澤小心翼翼拉了拉裴瑾軒的衣角，“這飯，咱們還吃麼？”
裴瑾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扭頭望他，聲音一如往常得平靜：
“吃，自然要吃。”
“今日回去，你和你爹說說，我明日來看他老人家。”
轉變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趙邦澤總覺他波瀾不驚的眼下是被壓抑的瘋狂。
馬車上，一片寂靜，悶得很。
陸喬瀟抿了抿脣，腦子裏思緒紛飛。
他——應當是想借此機會告訴所有人，他沈昱珩要同永安侯府結親了吧。
喊她喬瀟，關心她，應該也只是要在衆人眼前提前適應他們夫妻身份的做戲吧。
想到此處，她喉頭微微酸澀。
半晌才忍不住開口：“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裏？”
沈昱珩偏過頭來，目光望向她，聲音似有幾分不平靜：“我在這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