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明明一身功夫,最後被慢性藥折磨得再也拉不起弓,扛不起刀。
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最後死在深宅大院的爭鬥裏。
現在,仇人的血,便讓她用以告慰曾經死去的那個自己。
陸喬瀟默讀數數,摸出袖裏泛着寒芒的短刃。
“滋啦——”麻繩瞬間斷裂。
“滋——噗”一道血光劈開天際,屋內頓時瀰漫了濃烈的血腥味。
身後的人眼見着排在最前頭的大個轟然倒地,身子如同蛆蟲一般在地上抽搐,頸窩處不斷向外冒血,鮮紅得刺目。
素白身影,鮮血在她衣襟上渲染了大片,白皙的臉上抹了幾道不均勻的赤紅。
像是雪上綻出的紅梅,墳墓上生長的茱萸。
素色衣袖下滴血的短刃,像是吃人骨血的小鬼,讓她整人宛若從地獄中走來。
接連的慘叫聲不絕如縷,以至於門被推開時,王秀婉當場嘔了出來。
“你——你這個魔鬼!”王秀婉踉蹌着後退,望着那道歃血而來的身影,整個人像是脫了力似的,需撐着門才能勉強讓自己站起來。
“你怎麼這樣歹毒?你這是殺人吶!殺人吶!我要報官!我要——”
話還未盡,王秀婉感到那冰涼鋒銳的刀刃就在自己的頸邊上,嚇得一動不敢動,有些艱難地吞了吞口水。
陸喬瀟冷冷睨着她,看見她裙下滴滴答答溼了一片,露出了一抹殘忍的笑:“姨娘,我們是一家人,若是報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啊。”
王秀婉瞳孔失了焦。
是啊,自己找來的匪徒,若是要報官,恐怕也是自己先被處死。
這踐人目前又有沈相保着她,怎麼看,都是陸喬瀟的勝算更大些。
陸喬瀟用染了血的刀身在王秀婉的脖子上擦了擦,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她傾身到王秀婉耳邊道:“姨娘,我不會就這樣殺了你。”
王秀婉渾身發抖,許是因為環境裏濃郁的血腥味讓她下意識有了生理反應,又許是眼前的人變化之快,讓她肝膽俱顫。
就在這時,外頭黑壓壓涌入一片人。
“陸姑娘,王秋生已經抓住,是送官還是怎麼處理?”一名青羽衛走上前恭敬地對陸喬瀟行了禮。
直到這時,王秀婉才反應過來,今日發生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討債鬼設計的一齣戲。
陸喬瀟雲淡風輕地掃了她一眼,輕啓朱脣:“地上這些人都還留了氣,送官吧。”
“王秋生。”陸喬瀟打量着這個看上去憨厚老實,實則手上虐殺了自己三任妻子的屠夫。
“有勞諸位去刑獄裏託關係好生和管犯人的小哥說說,務必將此人查個底朝天出來,萬萬不可輕易讓他死了。”
陸喬瀟眼神瞥見了外頭目瞪口呆的陸庸,他雙腿打着顫兒,卻生生憋不出一句話。
一旁的喬琳也面色慘白,她沒見過這樣血腥的場景。
陸喬瀟身上的血光散着可怖的氣息,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竟有這樣的本事,能從一幫土匪流氓裏拼殺出來。
然而,今日是女兒贏了,但若輸了呢?
她不敢想——
喬琳有些機械地轉過腦袋,望向身旁的陸庸。
她今日算是徹底看清了,這個相伴雙十年華的男人,是這樣的自私、懦弱,且惡毒。
他的惡毒如同罌粟花的種子,長年累月,卻根深蒂固地積累。
一旦有人從旁搖脣鼓舌,便會激發出他的惡。
陸喬瀟望見孃親慘白的臉,心裏隱隱擔憂。
喬琳是被她嚇到了。
畢竟,在她眼裏,自己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卻拿刀捅了一屋子人重傷,血染當場。
她突然擔心,孃親會不會怕自己?遂有些酸澀地垂了眸。
身體突然被拉入一個懷抱。
殘忍的血腥味裏,忽地摻雜了些馨香,惹得陸喬瀟一怔,手中的刀刃滑落了地上。
“喬喬,從前是娘糊塗,孃親識人不清,才讓你和小遊受了不少苦。”喬琳輕輕拍她的背,像是哄孩子那般輕撫她不安的心。
陸喬瀟眼睛一酸,擡手揩了下眼角,沒有說話。
——
四人再同乘一馬車,空氣更沉默了。
王秀婉渾身在打抖,明明淨了衣,她卻總覺那股子骯髒的血腥味縈繞她身邊。
陸喬瀟不將她送官,卻還要將她留在永安侯府——
是要磋磨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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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和沈丞相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還要請你好生主持。”
突然的一聲打破了沉默。
陸庸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女兒。
她方才才殺了人,現在竟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講出她下月要成親的話。
他皺眉:“喬瀟,你心腸何時變得這樣硬了?”
縱容王秀婉下藥是他的不對,雖然他沒想到王秋生那畜生會招來一幫子亡命之徒,但是終究陸喬瀟和喬琳是好端端站在他眼前的。
移交送官便是,何必親自殺人自損功德陽壽呢?
陸喬瀟冷冷笑了:“爹,我記得你曾和女兒說過——陸家的門楣榮耀,永遠擺在第一位。”
“不是麼?”
她的話如同重錘字字砸在陸庸心上,讓他剛想開口教育幾句的話口生生憋了回去。
再看一眼那與自己七分相像的桃花眼,陸庸冷哼了一聲,偏頭過去不再說話。
他回想起方才在上車前,陸喬瀟與他擦身而過時輕聲說過的話:
“從現在開始,陸家之事,聽我的,方可保你面上榮光。”
“爹爹真以為陸秀珠那個蠢才,攀上定安王,就能讓我們全家跟着受益了麼?”
陸庸簡直想抽自己巴掌——
自己怎會生出如此蛇蠍心腸的女兒?
真是造孽啊,造孽。
馬車回程的幾日,王秀婉蒼白着一張臉,有時陸庸找她說話,她也不答應,彷彿魂被抽走了似的。
陸庸只覺她是被那血腥漫天的場面給嚇住了,也沒多想什麼。
只有陸喬瀟能隱隱猜到,王秀婉此時,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可能在想,為什麼她陸喬瀟這段時間彷彿變了個人似的,是上天讓她走了大運,能夠幾乎精準地猜到她的每一步?
一個雖會舞刀弄槍卻連雞都沒有殺過一只的女子,怎會有一人殺倒十幾人的魄力?
“姨娘。”陸喬瀟半眯着眼睛,聲音微涼:“聽說,三妹妹要嫁給定安王殿下了。”
王秀婉猛然回過頭,瞪大了眼:“你要做什麼?”她現在真的有些懷疑,陸喬瀟是參透了什麼先機麼?還是真的太聰明,前些年的滿不在意都是裝出來的。
陸喬瀟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輕聲道:“嗨呀,作為秀珠的大姐姐,我自然是要祝她與定安王殿下永結同心了。”
“只是——”她話鋒一轉,想試探試探王秀婉的口風:“不知道二姐姐在家又要如何傷心呢。”
上回她給陸庸提的代替寧遠公主和親的想法,最終還得是王秀婉和陸清月肯鬆口才行。
陸庸沒好氣地瞪了陸喬瀟一眼,都是你提的,還在這說風涼話。
王秀婉面色一僵,藏在袖子裏的手不自覺蜷緊,“不勞你費心,清月自然能消化這些。”
這些日子,月兒一直悶在家中苦練霓裳羽衣舞,便是為了能在圍獵時的獻舞表演中脫穎而出,一舉奪得聖上寵愛。
只要女兒安好,她的處境就不會那樣糟糕。王秀婉自我安慰地想。
路上行了三日,終於望見雄偉連綿的城牆。
近城門邊,正是黃昏時分,霞光如同織錦的綾羅緞披在細密的瓦牆上。
陸喬瀟掀開簾子的一角,向前望去。
明明城牆高聳入雲,紅日綴在天邊,如此美景,她卻一眼望見了那道佇立着的頎長身影。
那人身着天青色的素衣,身披緋紅霞光,遺世獨立,清逸絕塵。
宛若下凡的神仙,美好到不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