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坐在角落的裴瑾軒如坐鍼氈。
與虎謀皮,無異於惹火燒身,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替平陽王善後。
但是之前明明找太醫算過的,以他們所加的狂沸散的劑量,應該無法在血液中查出的。
只是如若徹查所有宮人,定然會發現那其中有平陽王的人。
只要魏儼有意順水推舟將魏梧一軍,那這口鍋必然是魏梧要擔下了。
魏君明頷首,聲音飽含着天子不可被冒犯之威:“儼兒,那此事,便由你來主導查證,還你弟弟一個公道。”
說着,他眼神輕掃了一眼右側坐着的魏梧。
魏梧微微垂着頭,藏在酒桌下的拳頭卻捏得很緊。
最近父皇對他有諸多不滿意,但圍獵此事,本就不是為了魏儼準備的。
那個蠢材遇上了,便是他的災,但結果卻無端攀扯到了魏冉。
還搞了一出重傷的戲碼——
真是晦氣。
這一場戲,無論怎麼查,最後火都會燒到自己身上。
就算以宮人抵命,這顆懷疑的種子,也會在魏君明的心裏埋下了。
這樣一場鬨鬧過去,衆人的心思都是各異。
坐在臺下的陸庸長舒了一口氣,這皇家事啊,水太深,幸好自己當初聽了喬瀟的,沒有將她嫁給裴家。
今日的事,以定安王殿下的架勢,不把罪名落到具體的人頭上,是不肯罷休了。
且不說平陽王是參加圍獵的人裏,唯一一個不在場的皇子。
前端時間,聽說定安王藉着修繕佛寺的事,向戶部申要十萬兩銀子,戶部沒批。
朝堂中有點心眼的人,誰不知道裴家二公子和平陽王走得近呢?
這下要倒黴咯。
陸庸又瞥了眼自家女兒,想不到這丫頭還是有本事。
依着今日之事,陛下定會對她另眼相看,封個一官半職的,不是沒有可能。
魏君明開始本想取消今晚的歌舞宴席,讓衆人早些歇息算了。
但身邊的小太監過來傳報,說是宮中的歌舞聲樂,為了能在圍獵場上曇花一現,都已準備了一月。
若是貿然取消,倒是有些可惜了。
魏明珠纖手舉起酒杯,主動敬魏君明,朗聲道:“父皇,正因今日出了這樣的喪氣事,才該讓大家放鬆放鬆,忘去那些不好的事,您說呢?”
魏君明怎麼忍心拒絕失而復得的女兒,只得點頭答應,眉眼間沁着老父親獨有的溫情。
隨着樂師抱着琵琶揚琴等樂器入場,原本有些肅穆的氛圍才消減了些許。
衆朝臣才開始舉杯暢飲,說笑談天。
“聽說了沒?這次圍獵的舞蹈是特意排的,據說融合了霓裳雨衣舞的柔情和胡旋舞的奔放,很有看點呢!”
“當真如此重視?若是能抱得個美嬌娘回來,才叫頂頂好呢!”
衆人正爭相揣測議論紛紛的功夫,已有蒙着面紗身型窈窕的舞女扭着細軟腰肢上前來了。
的確奔放。
陸喬瀟看直了眼。
她目光下意識朝沈昱珩坐的方向看去,卻發現那位置空空。
這麼好的歌舞,他錯過了,當真可惜。
陸喬瀟為沈昱珩暗自惋惜的同時,耳邊忽傳來一陣清透的嗓音:
“陸姑娘,公子約您在杏林相見。”
陸喬瀟眼底掠過一絲疑惑,很快便想明白了。
該是要向她瞭解今日獵場之事的實際情況。
畢竟,皇子間的暗潮洶涌,定會影響到沈昱珩在朝中的判斷和行跡。
她思量的功夫,便起身離了位。
陸庸端着酒杯慢慢嘬着,覺得自己可能是酒水飲多了,出現了幻覺。
最中間的那個舞女,怎麼越看越像是月兒呢?
他蹙着眉頭,立刻笑着否決了自己。
他的乖女怎會拋頭露面來這種場合跳舞取悅衆人呢?
清月一向最是知書達理,溫婉賢淑。
況且上回他同月兒講過了代替寧遠公主嫁去北境的事,她也沒有提出來反對意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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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庸美滋滋地又抿一口酒,甜甜的。
杏林:
落花翩翩,樹影綽綽,本就是一副春意盎然的好景緻,而佇立在那林間的修長身影,讓靜態的春添了生機。
陸喬瀟屏着呼吸快步走過去,刻意放輕了腳步。
在接近那人時,他猛然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那清凌凌的、直接的目光讓人避無可避。
陸喬瀟覺得脣齒有些乾澀。
“大人,本是歌舞詩酒美人的好時光,喚我過來做什麼呢?”她現在與他說話越發大膽了。
相處的次數多了,便不會過於小心翼翼。
況且陸喬瀟本身有點憨的性格,看到沈昱珩這樣清矜自持的,偶爾忍不住想逗。
雖說按理成親前新郎子新嫁娘應當少見面,但好像沈昱珩沒有這樣的規矩。
隔三差五便將她喊過去,理由千奇百怪:陸時遊想吃蒸糕了,陸姑娘要不要來下兩盤棋,找了副畫想請姑娘一起品鑑。
可惜了,不能和她打兩場。
舞刀弄槍的,她最在行了。
沈昱珩高出她近一頭,修長的身形驀地籠過來,讓人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眸子緊緊盯着她,尚嫌不夠,又擡手將她的胳膊拉過來,細細看了一圈。
陸喬瀟大腦一片空白,明明有力到砍人毫不費勁的手,此刻卻軟軟地被他捏着。
沈昱珩不說話,只是摩挲着她手背上被樹枝劃開的口子。
陸喬瀟都忘記這一茬了,她見沒流血,就也沒處理。
尚記得從前在裴府,她有一次來月事,肚子絞痛,如同五臟六腑縮在一處,疼得她在牀上連連打滾,冷汗直流。
裴瑾軒見了,也只是皺眉嫌她矯情。
那日,她被婆母喊去立規矩,在午時的太陽底下暴曬了兩個時辰,最後暈倒在滾燙的青石板地面上。
“疼嗎?”沈昱珩的聲音很輕,卻瞬間將她拉回了現實。
陸喬瀟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睛不由地酸澀。
他垂斂着眸子,是安靜的,唯一的動態是清風揚起他柔順的髮絲又落下。
仿若上輩子在她墳頭前,他一聲不吭地除去墓碑前肆意生長的野草,又用袖子撣去碑文上細密的灰。
那般溫柔——
陸喬瀟有些慌亂地抽出手,猛眨了眨眼睛,吸鼻子道:“開始沒覺得呀,大人這樣一說,反倒覺得疼了。”
沈昱珩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下次遇見這種情況,我只希望你跑得遠遠的,管他們作甚?”
陸喬瀟瞪大了眼:“那可是你效忠的人?那我不是怕你吃虧?”
沈昱珩睨她,輕嗤一聲:“到底誰吃虧?”
“以後遇到危險,你管好自己就夠。”
陸喬瀟怔怔望着那修長有力的手指,冰涼細膩的觸感讓她心緒從未有過的寧靜。
“喬喬,我很擔心。”聲音停留在風裏。
一片奶杏色的花瓣飄飄搖搖落到二人交接的手面上。
陸喬瀟忽覺得這個場景有些旖旎,但她找不出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