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停下。
下了車,陸喬瀟被緊緊牽着,走近了那座掩在蒼木林裏的宅院。
她擡眼,望見那門牌匾上赫然幾個大字:太師府。
“這莫不是秦老先生的府邸?”陸喬瀟有些驚訝地道。
秦老先生,文學泰斗級的人物,連聖上和太后也要敬着的太傅。
想來,上一世,陸喬瀟唯一在太學認真聽過的課,就是由秦老先生所授。
雖然,當時她抱着的心思只是要尊老敬老……..
“阿珩怎麼好端端地帶我來見秦老?”陸喬瀟好奇問。
“他是我老師。”
陸喬瀟:“…………”
果然是沈丞相,連帝師這樣的資源都可以接觸到,有這樣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的弟子,想來秦老也會十分欣慰吧。
陸喬瀟任由沈昱珩拉着她進門。
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從巡防司過來一路上,她的手就沒被放開過。
明明是秋天,卻有種要被捂出痱子的感覺。
這太師府的樓臺水榭休憩得別緻,七繞八繞,陸喬瀟被牽到了後院裏頭。
只見一位穿着白袍氣質似仙人的老者正在彎腰修剪着樹枝。
他聽到聲音,倏然回了頭,望見池塘邊站着的一雙人,眼睛都直了。
“你是永安侯府家的嫡姑娘?”秦老匆匆放下剪子,立刻湊了過來,他左看右看,覺着這姑娘眼熟得很。
但一時間他又有些想不起來。
陸喬瀟笑眼彎彎,答道:“秦太師好,我是喬瀟。”
“好,好,好。”秦景春連說了三個好字,目光轉向二人緊緊交握的手,最後又落在沈長珏微紅的耳尖上。
他不禁心中阿諛:悶騷。
這畫面不由得讓他想起幾分從前,小古板似的沈昱珩在課堂上有板有眼的講書,當旁的大人調侃過於嚴肅,長大後是娶不到媳婦兒的。
沈昱珩小大人似地睨着旁人:“我不會娶媳婦的。”
秦景春想了想,終究沒敢當着面說出來,他怕自己一覺醒來,院子裏的寶貝植物全被刀劍削完咯。
![]() |
![]() |
![]() |
“老師,此次前來,是喬瀟,她想找您請教些關於賦稅方面的事,最近——”
“她在查假銀流通案。”
沈昱珩鼓勵似地望了陸喬瀟一眼,他有此舉,也是為了讓她全方位瞭解朝局。
只要是她想做的,他會支持。
不遺餘力。
“還是個好學的女娃娃嘛。”秦老先生笑眯了眼,他看着這姑娘水靈又活潑的模樣,甚是喜歡。
於是乎,接下來兩個時辰,三人圍坐在一張小石臺前。
沈昱珩烹茶,陸喬瀟提問,秦景春答疑解惑。
畫面好不和諧。
將最後一點點疑惑也問完了,陸喬瀟長舒一口氣,覺得腦袋裏滿滿的,很多事情都豁然開朗。
若她猜得不錯,上一世佛寺僧人大面積慘死一案,便是因為僧人與朝堂上的人有了利益往來,最後事情即將敗露,
人才被滅了口。
這事兒,八成與稅賦有關。
佛寺可以免稅,香客供奉的錢財可以暢通無阻地流入寺廟,流轉進僧人的口袋。
若這香客是達官貴人、手握權勢之人呢?
他們若將不正當手段黑來的錢往佛寺裏流轉一道,便成了乾淨錢,還不用繳稅。
可想而知,這其中有多少利益可圖,又牽涉到了多少人的利益?
再聯想的多一些,青城山祖母家後山裏的礦,若被人開採了來鑄幣,鑄幣權若不落在官府手中,而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陸喬瀟只覺得後頸有些發涼,眼前的人忽然驚呼起來:“哎呀!我想起來了!你這個女娃娃!你是從前在書院聽過我課的那個?”
沈昱珩眉毛微微一蹙,她那也能叫聽課?
空佔了個太學的座兒,但先生一講學時,她便偷懶犯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他需得盯她好一會兒,她才不情不願直起身板子來,沒聽幾句的功夫,則又夢會周公去了。
何時認真過?
沈昱珩想到這裏,低垂的眸子閃過幾分笑意,發出一聲嗤笑。
“太師,您終於記起我來啦。”陸喬瀟沒心沒肺地笑着,她當時也是覺得秦景春一把年紀來授課不容易,她便端坐得比誰都直,且這小老頭講學十分生動,聲調錯落有致的。
給人聽課像是在聽話本子似的。
“是啊,怎能不記得你?我講的幾堂課,就屬你這女娃娃聽得最用功!”
“如今,終於有用武之地啦!”秦景春頗為欣慰地眯眼,他被邀去太學講課,本意是不願的。
只因,有悟性的學生如沈長珏,只需稍稍一點撥,他便自通且舉一反三了。
沒悟性的蠢人聽他的課都費勁,無異於對牛彈琴。
誰想,他連續講學的那三日,這個女娃娃天天都來,坐得端直,還時不時舉手提一些具有思考價值的問題,又在他的解惑下,露出豁然開朗的神情。
真是給足了他面兒,心裏的虛榮都膨脹開成了花!
由此,陸喬瀟來了勁頭,眉飛色舞的與秦景春攀談起來。
二人全然沒有注意到,沈昱珩握着茶盞的指節微微泛白,他的臉色陰陰的,像是剛下過了一場雨。
是他從前講課講得不夠好麼?
還是自己吸引不到她認真聽自己講課?
沈昱珩心口結着一陣躁鬱,越想越覺得是如此,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她拎着食盒來接陸時遊放課。
下堂後,他刻意在學堂裏多留了一會兒。
學堂裏沒別人了,她獻寶似地打開食盒,招呼陸時游去吃東西。
窗櫺摺進來的桃花都不如她眉眼明豔。
她的嗓音嬌軟,一低聲說話就跟撒嬌似的。
以為自己聽不到麼?
兩張課桌的距離而已,他字字聽得清楚。
“沒見先生在上頭還沒走呢嘛?光顧着吃,也不知道分些糕點給他,以後他會多多關照你的。”
是了,她便是這樣熱烈的性子,能溫暖清冷寂寥的他——
說實話,在那塊桃花糕以前,他沒吃過家裏做過的任何點心。
甜食過膩,懂得剋制的君子,是不會流連於口腹之欲的。
然而,那日以後,不知怎的,他總能想起來那糕點甜滋滋的味道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