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珩該是剛下朝回來,蒼藍色的長袍給他本就疏離淡漠的眉眼增了幾分冷清。
眉眼如畫的謫仙人,瀲灩勾人的眼和果子般豔紅的脣將人吸得挪不開眼。
他怎會來這裏?
陸喬瀟想到昨夜二人還僵持着,他拂袖而去的那冷淡模樣讓人鬧心極了。
他從她身邊擦過,卻不看她,只留一陣淡淡的幽香。
“賀氏,你好大的威風,竟要家裏對自家人動粗。”賀川在堂中央的位置落座,眉毛一凜,冷冷的目光掃向堂下坐立不安的賀氏。
“還不將表小姐放開。”賀川眉頭揪緊,心裏好一陣不痛快,好不容易沈丞相能來自家寒舍坐坐,竟讓人看到這樣的醜相。
更何況,那無知婦人挑釁的,還是沈昱珩的新夫人。就算男子對女子的寵愛可能也只是一時,但她賀氏看不起沈昱珩的女人,不就等同於說沈昱珩沒品味麼?
方才這蠢人在說丞相夫人和尚書府裴二公子的前緣時,他眼見着沈昱珩眼裏的光冷得都能凍死人了。
旁人不知,他可知道,沈昱珩此人私底下做事心狠手辣,替定安王魏儼排除異己的法子層出不窮。
他聽說定安王已然去了江南,依着他看,這便是沈昱珩出的注意。
等定安王這次查封江南賭場回來,他定然還會查出新的證據呈送到聖上面前,屆時——賀川忍不住瞥一眼右座上面色陰沉的沈昱珩,誰還能擋得住這位權臣攪弄風雲?
他此前在朝堂上一向小心翼翼,不輕易站隊,但今日沈昱珩主動提出要來他家中坐坐,那也是讓他受寵若驚的。要知道,沈昱珩幾乎從不去其他官員家赴宴。
誰知,今日第一次上門,竟讓人家看了這樣大的笑話?
“還不快滾。”見沈昱珩陰着臉,沒有打算說話的意思,賀川朝兒媳婦低吼。
賀氏表情像是打了秋霜的茄子,不情不願退下了。
“你留下。”賀川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阮清秋,表情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你就是清秋?”
阮清秋乖順地走上前來,微微福身,“清秋見過賀公。”
賀公捋了捋花白的鬍鬚,連連笑道:“好姑娘,你辛苦了,之前聽夫人說起過你,說你是個乖順懂禮的孩子。”
陸喬瀟在一旁暗自鬆了口氣,這賀川果然是個精明人,他這是想在沈昱珩面前表現出和善正義那面。
他目光忍不住看向了坐着的彷彿事不關己的男人,神情冷漠,一雙琉璃瞳像是浸了彎冷水裏撈出的月亮,又空又涼。
她有些被氣到了。
不是喜歡麼?喜歡的話,吵架還能隔夜?陸喬瀟嚥了心頭這口不滿意,眼神卻不自覺幽怨了幾分。
“沈丞相,是老朽未管理好家宅之事,今日讓您和尊夫人見笑了。”
沈昱珩神情仍然陰沉得厲害,並未接話。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陸喬瀟眼神時不時瞟男人幾眼,她都為他緊張,賀川好歹也算個人物,若能得了他的助力,後續在扶明珠公主上位的路上,也會好走些。
只是,沈昱珩的情緒,誰人能猜着?只見他右手半藏在袖子裏,像是在捏什麼東西,眉眼透着瘮人蝕骨的冷,像是隨時要吃人似的。
賀川心裏頭也發虛,不知是哪裏得罪了這位沈相,他都討饒了,此人竟還對他的話視而不見。
他腦子裏飛快地計算着,忽然想到方才在回府路上,沈昱珩有忽然問他一句,家中是否有個叫阮清秋的表姑娘,正當妙齡。莫非——這沈閻羅是看上了阮清秋,動了將她納入府裏的心思?
賀川深吸一口氣,自以為然地道:“沈丞相,清秋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我想要替她挑上一門好的親事,若是沈相您——”
話沒說完,被驀然打斷,只見沈昱珩眉眼清冷地道:“這事,要問本相的夫人,全憑她做主。”
陸喬瀟忽然被喊到,腦子一片空白,倏爾又覺一懵,要被此人的幼稚和記仇給氣笑了。
這人是在內涵她昨兒說的那番話麼?全憑她做主?
也罷,只要目的能達成,阿弟的婚事要緊,回去再找人清算。
賀川心裏汗顏,在外頭威風十足的沈相竟還是個懼內的,當然,這想法也只是晃過一瞬,他並不敢多表現,只慈眉善目地看向陸喬瀟,“相夫人,您的意思呢?”
陸喬瀟優雅走上前去,露出了可親的笑容,柔聲道:“賀公,我在此有一請,望賀公允准。”
“我有一個弟弟,現在在翰林院剛升任修撰一職,未曾娶親,我瞧着清秋這姑娘端方持重,二人甚是合適。”
在一旁聽言的沈昱珩眉心跳了跳,她有求於人時倒是溫柔,昨夜在院子裏用長劍削敗了一樹杏花的人,還不知是誰呢?
賀川心中暗歎了口氣,隱隱失落,還以為是要將阮清秋納入丞相府呢。
![]() |
![]() |
![]() |
原來是永安侯府啊。
翰林院修撰…賀川眼色微閃,陸喬瀟的年齡不過十七八,那她弟弟的年紀,怕最多才十六而已。
十六便入翰林,又受沈丞相庇護。
那這前途…
賀川笑意盪開了脣角,擺了擺手道:“相夫人蕙質蘭心,為清秋指了條明路啊。”
“這丫頭身世苦,前來投奔姨母,但女兒家終究要嫁人的。”
“清秋,你看這樁婚事如何啊?”賀川目光微涼看去,語氣裏滲着幾分威壓,生怕這丫頭跳出來搏自己的面子。
阮清秋腦海中不禁浮現那張清俊無憂的少年相。
三年前她在馬道上遇到綁匪劫財時,是這個明明一臉秀氣的書生拿着大棍子將人趕走。
他素白的衣衫上沾染了鮮血,卻顯得那有些稚氣的眸子凌厲。
後來她知道了,那是永安侯府的嫡子,陸時遊。
她此生本想縱情山野,當一個種瓜種豆的農婦便好。
這是她第一次生妄念,所以來京城投奔姨母,只為離他更近一點點。
去年的花燈節上,她因被姨母身邊的人盯着,只能在兩生橋上與他相見卻不得相認,只能故意遺落一方繡着梨花的手帕……
“謝賀公和陸姐姐成全,謝沈相成全。”阮清秋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嘴脣微微顫抖。
陸喬瀟長舒一口氣,察覺有道目光,她下意識擡眸看去,卻發現那人端看着手中的茶盞,神情清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