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以為,沈相是個——不信天命,只信自己的人呢。”
不知怎的,沈昱珩一瞧見魏冉那眼角的風流之氣,便覺得他討厭得很,撇了嘴角,冷冷應聲:“五皇子,你若不來,又怎會見着我?”
魏冉笑得很開心,他走進了沈昱珩,細細打量他清冷如山水墨畫的眉眼,擡手伸了個懶腰,“是啊,本皇子想求佛祖庇佑,讓本皇子能在紛爭裏安然無恙。”
沈昱珩瞥見那人腕上戴着的串珠子,頓時覺着有點眼熟,他臉一下子拉下來,冷哼了一聲,撂下句話,“看來,五皇子是該多求求神佛庇佑。”
上了馬車,沈昱珩待胸口的悶氣平息下來,才意識到了幾分不對:
莫非,這魏冉也常來寺廟?
他眼神一凝,腦中飛快地計算着,幾日前,他以定安王查案的名義又查了京城附近的寺廟道館名下的土地數量,發現相較於三年前,竟長了三倍之多。
這些佛寺連年收了香客那樣多香火錢,莫非是背後有權貴在支撐,打着供奉的名義,將錢銀流轉到寺廟,達到避稅的目的?
回到府中,沈昱珩巡視一週,皺着眉問小廝:“夫人呢?”
小廝瞥見沈昱珩眼底的冷氣,連忙低下頭戰戰兢兢道:“夫人——夫人下值後回來,被慕容小姐拉出門去了。”
沈昱珩眉心一跳,慕容雪,他對那丫頭有印象,是個脾性跳脫的。
身後忽然被不輕不重拍了一下,傳來幽靈似的聲音。
“沈大丞相,你是在找我嗎?”
沈昱珩挑眉回頭,有些嫌棄地將那只捱到自己肩膀的爪子撥開。
“你對我竟如此冷漠!我好傷心!!!小嫂嫂不在,你便臉色冷得跟冰塊似的!!!”
沈昱珩慢條斯理抿口茶,聲音沉靜,“說正事,平陽王在北境的兵不日便要途徑糧馬道。”
“魏儼好大喜功,比不上魏梧心性,若是兩方交起手來,輸贏還未有定論。”
江未眠神神祕祕湊過來,眼角流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所以,今日我來,便是給你說——”
“我按你說的,在那處設伏,提前通了信給魏儼,讓他繞糧馬道西南方向的水路過來,屆時將他們圍截……”
“北境騎兵雖是精銳,卻耐不住彈盡糧絕——”
“只是,這捕獲下來的人,你看——是如何處置?”
“若是以魏儼的性格,他必會大開殺戒,根本等不到他們被押送回京。”
沈昱珩撥弄佛珠的手指一頓,眸光冷了下來。
“兩軍交戰,各為其主,不過立場相悖而已,平民百姓何辜。”
江未眠一邊搖頭一邊嘆氣:“是啊,你效忠的這定安王啊,一向便是如此,平時他放任底下的兵到村子裏燒殺強掠的事可沒少幹。”
沈昱珩默然不語。
很多時候,王朝更迭,少不了流血死亡,或壯烈或悲愴。
少數人成了英雄冢,大多數人卻被湮沒在塵泥裏,化作黃土裏看不見的一粒沙。
只有奪嫡紛爭徹底結束,王朝才有可能再迎來一次新生。
空氣異常的沉默,二人各懷心事小坐了一會兒。
江未眠忽然昂頭道:“我聽聞慕容雪那丫頭在家鬧着上吊,不想嫁給趙邦澤呢。”
沈昱珩擰眉,頓時瞭然陸喬瀟匆匆離家又為了何事。
他人家裏的事,她倒是上心。
除卻同她去青龍寺那日,他們又隔了好些日子沒有坐在一處好好說話了。
腦中不由得想起魏冉手腕上那串珠子,心頭髮緊,遂將杯盞裏的水喝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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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瞧瞧去。”
到了慕容府,才發現現場已經亂作一團。
天花板上吊着三尺白綾,在空中孤零零飄着。
慕容雪的母親雲氏正捏着帕子按在臉上,哭得滿臉花。
慕容雪的爹恩國公氣得連連咳嗽,一張福祿壽似的老臉漲得通紅。
榻上躺着個虛弱病態的姑娘,正是慕容雪。
榻邊上還有個一臉擔憂,滿面愁容的陸喬瀟。
沈昱珩望見那人,眉心一跳。
若非他見過她在查案套犯人話時的演技,真會被這副嬌弱的模樣騙了去。
恩國公率先發現了一襲天青色袍衣的沈昱珩,連忙抹了抹眼角,拱手行禮。
“沈相怎麼有時間過來?”一面說着,他連帶着瞥了眼臥榻邊情真意切擔憂着的陸喬瀟,心裏頓時瞭然。
陸喬瀟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臉,結果對上了沈昱珩那雙沉靜如水、洞若觀火的眸子。
要命,他怎麼知道自己來了。
完蛋,不會知道是她給出的主意吧。
陸喬瀟扭頭回來,手心不自覺掐了慕容雪一把,臥榻上的人兒皺了眉。
這一切都被旁邊的江未眠盡收眼底。
他心裏暗自嘆:慕容雪這樣嬌養長大的姑娘怎會想出這撥算人心的法子。
出主意的人,除了小嫂嫂,還能有誰?
“讓沈相和尊夫人憂心了,小女實在不懂事,竟鬧出這等笑話。”恩國公面上都臊,莫要說沈相夫人如此憂心,鬧得人家夫君都親自上門來尋人了。
榻邊蹲着的陸喬瀟忽然起身,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嘆息一聲:“恩國公,想來雪兒也是過於傷心所致。”
“一向聽聞雪兒姑娘極為依戀家裏,定然是想在二老身邊多待幾年,不願早早嫁人。”
此話講完,榻上的人又猛然抽泣了兩聲,讓聽者不忍,聞者嘆息。
江未眠嘴角抽了抽,她還依戀?
她巴不得天天離家出走去外頭走走看看呢。
恩國公垂頭嘆息:“只是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相夫人,您與小女年紀相仿,應當知道,她年有十八,該是定親的年紀了。”
陸喬瀟皺着眉頭,似是思考,半晌才應答:“國公,只是,雪兒性情實在不適合進那等險惡之地,吏部趙侍郎家中的情況,您也清楚……”
“恩國公,本相有一言,勞煩借一步說話。”沈昱珩突然的出言打斷讓陸喬瀟突然不爽。
她在幫自己的小姐妹解脫呢,沈昱珩總不會是要拆她臺吧。
那她夜裏定然是要同他好好清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