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瘡痍裏,只擡出了一個渾身被溼布包裹着的姑娘。
那個身軀上除了一層溼乎乎浸透了藥液的布,還有一副殘缺的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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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遠楓忙上前探看那女孩兒的生命跡象,他回眸時,明顯鬆了口氣,”還活着,身上都是表皮傷,開幾服藥便能好。“
宋婉低垂着眉眼,”我帶回去放在身邊吧。“她頓時有些慶幸,蔣瑾曄在出門時特意帶了兩個隨行丫頭,最初她還調侃蔣丞相金貴,莫非穿衣洗漱都要丫鬟伺候?
現在想來,是極為妥帖的考量。
清理完火災現場,蔣瑾曄派阿遙將這破廟周遭住着的人都請回了衙門做口供,並有意將現場發現了一個活口的消息傳了出去。
另一邊,宋婉帶着蕭寂,來到了姚興晨的宅院。
她進了姚府門檻,一眼瞥見姚興晨躺在院裏的太師椅上剝荔枝,他神情倒是輕鬆,一旁的李重光在給他低聲彙報着什麼。
姚興晨也已看見了她,只是那廝抻起脖子望了望,沒見到那個坐輪椅的人,便又懶懶躺了下去。
“葉哥兄弟有何貴幹吶,可是丞相大人有什麼吩咐指示?”
宋婉打量着眼前人似已無所畏懼的模樣,想來是他們查了幾日,沒從賬簿上查出些什麼大問題,姚興晨心安了不少。
有齊雲縣的事暴露在前頭,他這溳水出現的問題,都是小問題。
總而言之,能靠朝廷撥款撥糧賑災解決的問題,於他們而言,都是小問題。
宋婉轉悠到姚興晨身邊,“姚知縣看起來很悠閒?若非是不知破廟起了場大火?”
姚興晨捏着茶盞蓋,噓聲飲了口茶。
這碎茶沫子煮出來的茶湯的確沒什麼味,但吃慣了山珍,偶爾下下凡,也是樁樂事。
他聽見宋婉的話,猛然擡起頭,一雙眼閃着不敢置信的光。
“能有這事?”他刷地從太師椅上彈了起身,“這天氣乾燥,莫不是那破廟裏的香燭倒了,才惹出這等子事?”
宋婉冷笑,“你就一點不憂心裏頭死了多少百姓?”姚興晨急於找理由,無非是為自己開脫,將一切都歸於意外的發生,這也是最省事且不得罪人的辦法。
“多少?”姚興晨訕訕摸了摸下巴,他反應過來剛剛自己有些應激了,畢竟在自己的地界上發生這樣的事,作為知縣,難辭其咎。
宋婉餘光瞥了眼一旁靜默着的李重光,她徐徐開口道:“還好留了活口,不然便是最後的證據都沒有了。”
“上回當街行刺的那個狂徒,丞相大人已親自審問過了,說是這次的疫病,是有人有意為知,想來若是等那倖存的姑娘醒來,一問便知。”
姚興晨手託着茶盞,連續飲了好幾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待宋婉離開了姚府,姚興晨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情,他用丫鬟遞過來的帕子反覆擦了擦頰上的汗珠子。
“火燒眉毛,火燒眉毛咯。”姚興晨在院子裏來回踱步,“那蔣瑾曄身邊的人竟如此厲害,原以為棋盤上都是死棋,現竟留下了活口。”
他目光突然變得頹然,直勾勾望向身旁的李重光,“你去給阿蠻送個信,讓他請示大人,此局該當何解?”
待李重光退了出去,姚興晨眸色黯了下去,他攥緊了拳頭,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有條不紊地吩咐一旁給自己切瓜果的下人,“去給夫人小姐收拾細軟,今夜讓馬叔送她們出城,去秦安先避避風頭。”
方才李重光踏出這個門的時候,他忽然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因為他昨日夜裏聽說了齊雲縣的王齊被押送回京押入大牢的消息,在坐實了齊雲知縣貪墨欺壓百姓的罪證後,衆朝臣馬上奏請陛下下旨,要抄了肖家,將抄沒的錢財用以賑災。
這期間,沒有任何人為其求情。
一旦涉及抄家,大概率家中女眷和幼子也將無法保住,稚子何辜?!
破廟的火,終究會一把燒到他姚家。
宋婉出了姚府大門後就一直沒走遠,喬裝了一番便領着人在周遭狀若無意的巡邏。
並差人悄悄跟上了李重光。
並在李重光和那個叫阿蠻的聊完且離開後,揮揮手,派人一麻袋罩住了阿蠻。
只用了些不入流的小手段,阿蠻便什麼都招了,他是李太尉家留在溳水縣的眼睛,用來盯着姚興晨的一舉一動。
“聽着,你照例去請示李太尉,也照例去回李重光的話,若膽敢將我們與你往來的事說出去,你知道的,兩邊都會要殺你。”宋婉挑眉威脅道。
阿蠻哆哆嗦嗦看了眼脖頸處閃着的刀光,輕輕點了點頭。
他一把軟骨頭他清楚自己的斤兩,拿錢做事,沒必要把命都搭進去。
破廟救出的那姑娘被火灼傷了背,江遠楓已給她上過藥了,此刻她在榻上靜靜休息着。
“怎麼回事,明明用了那麼多馬飛草,她還這麼疼麼?”江遠楓有些憂慮着望着那姑娘。
她臉上已經洗乾淨了,白淨的小臉還挺清秀,只是眉頭皺縮在一起,像是十分痛苦的樣子。
江遠楓腦中忽閃過破廟一具具焦屍陳列的慘狀,他也不禁收攏眉頭。
從前易知在查程家一案時,他雖支持,但也曾疑惑過,為何他要破釜沉舟得罪了一大幹人。
在朝中豈不是會處處樹敵,最後將自己置於險境?
他現在似乎是有些理解了,在這個權勢可遮天的世道,惡人作惡,只有零次和無數次,若缺乏律法管制,他們只會更加得寸進尺,將老百姓吃幹抹淨,連骨頭都剩不下。
易知,做孤臣並非他本願,只是,若沒有他這樣堅持在地方推行良策,老百姓的日子,只會一日比一日難過。
前些年程家強佔民田,若無他蔣易知堅持清算,補收大戶偷漏繳納的稅賦,將田畝還給百姓,如今麥浪綿綿的土地下,埋得將是數以萬計的累累枯骨。
“咳——咳咳——咳咳咳。”眼前的咳嗽聲將他拉回了現實,江遠楓見那白皙的小臉上驟然睜開一雙明亮的眼,如同浸在寒泉裏的黑曜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