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破廟火場裏救出來的姑娘名叫清鶯,她醒來後三日,誰找她說話,她也不搭理,只是雙眼無神望着前方。
旁人說,她的父母和阿弟,都在破廟那場火裏燒成灰咯。
宋婉派蕭寂日日守着,的確抓了兩波前來刺殺的探子,嚴刑逼供下,問出都是姚興晨那傢伙從黑市上買通的三流殺手。
“看來,姚知縣是徹底沉不住氣了。”宋婉悠悠抿了口茶,又拾起桌上的摺扇半開扇了幾下。
“大人你提前找人截住了姚興晨的家人,又將她們好生安頓,卻只讓姚興晨以為她們已經逃出生天,此計甚好。”
蔣瑾曄仰着臉看她那生動的模樣,眼裏不自覺浸染了一層寵溺的笑。“殿下抓住了李家的小鬼,又悄無聲息將鬼放了回去,讓李家那邊知一半,不知一半,着急上火卻又無處下手,妙哉妙哉。”
宋婉傾身在蔣瑾曄的額心點了一下,“某人若是上火了,便會着急地要放一把火來燒我們,怕麼?”
心上月近在咫尺,一雙清可見底的秋水明眸這樣讓人動心,蔣瑾曄沉了沉聲,”與殿下一起,臣幸甚至哉。“
江遠楓十分之苦惱,如何能逗清鶯說話,這是他被分派到的任務。
宋婉美其名曰說是他江公子有大才,能一下子分析出致使疫病爆發的藥物成分中,有幾位藥是非位高權重者不可得。
然整個慶朝,三品以上的官員不過十個而已,這個發現將嫌疑範圍一下便縮小了。
“所以,應對一個姑娘,江公子如此俊俏,想必會有辦法的。”
小嫂嫂的話如同幽魂般響在耳邊,可他怎麼毫無進展?
他已經在這小院裏扮了三日的活寶了,卻不見清鶯擡一下眼皮子。
既然耍寶不行,說書不行,就只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
江遠楓眉眼一蹙,那我見猶憐的茶茶兒勁就出來了,看得房樑上的阿遙目瞪口呆。
清鶯許是覺得耳邊一下安靜下來了,安靜得有些不正常,反而側目輕看了看。
“清鶯姑娘,你知道麼,我從前在家中,也是個爹孃疼愛的嫡子。”
“只是因孃親身體一直不好,在我八歲那年,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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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遠楓眼圈不自覺紅了紅,他開始娓娓道來——
阿遙在房樑上聽得仔細,心頭的那感動也不經意被江遠楓的故事吊了起來。
從孃親辭世,到嫡子被欺,到公子撐腰,到血戰疆場,到班師回朝,到屢屢受挫,到越挫越勇,到韜光養晦————
阿遙的情緒像是在御劍飛行,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不得不說,江公子這張嘴,會說話,能扛事。
江遠楓喋喋不休之餘,目光時不時瞟一眼抱膝在臺階上坐着的白衣少女。
她那雙眼靈得很,只是不在看他,好像也沒聽見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在江遠楓有些喪氣、將目光別過去的一瞬,清鶯細白的手指蜷了蜷。
“殿下,城郊的梅林,抓回來一個瘋瘋癲癲的人,不知道什麼來路,先帶回來給您瞧瞧。”一小廝前來急報。
宋婉瞥了眼那人,實在髒亂的不成樣子。
“先給他洗洗,清洗好了再帶來見我。”
小廝聽了這話,立刻應聲下來,又反覆咀嚼這話,覺着好像有哪裏不對。
不對,這一定只是因為殿下有潔癖。
宋婉吩咐他們若遇見可疑人物,先不管其他,帶回來再說,寧可錯抓,不可漏抓。
查清楚了,再好好放回去就是了。
據王齊交代,因着姚興晨與他的前上司肖彌關係不錯的原因,他也順理成章與李重光打過幾次交道。
此人心思縝密,滴水不漏,深得姚興晨信任。
寵信到什麼程度呢?
像他們衙門裏做事的人,按照道理沒有巡例的休沐。
而李重光重孝道,每隔兩月的初七必要去城南頭給死去的爹孃上墳。
姚興晨也應允,且還不扣他例錢,反而會多賞他些金銀用來置辦祭品紙錢。
許是要親自跟過去瞧瞧才知道情況。
那瘋子洗乾淨後被帶到宋婉面前,阿遙也正巧推着蔣瑾曄過來。
然而,蔣瑾曄與阿遙在看清楚那人模樣之後,雙雙瞳孔一縮。
阿遙率先衝了出去,一手撈住那人的小臂,用力地翻看道:“你——你是楊將軍的舊部?”
宋婉看得一頭霧水,她偏頭望向蔣瑾曄,他託着茶盞的手指也發白,眼睛直勾勾盯着坐下那人。
阿遙紅了眼圈,解開那人的臂縛,雙手微顫地交到了蔣瑾曄手中。
那臂縛上的牛皮微微發黃,卻十分乾淨,一看便知是主人用心打理過的。
宋婉走近了,瞧見那臂縛纏繞的牛皮內側繡着的小字:志。
蔣瑾曄手輕輕撫了那小字,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
“楊戎將軍麾下的弓弩手,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宋婉瞥見那人虎口處黃又厚的繭,還有一條細長的傷疤,一看便知是為弓弦所傷。
那漢子眼睛迸發出神采,他直勾勾盯着輪椅上那人,“您是蔣丞相?”
“楊將軍還活着的時候,就經常在軍中提起,軍中諸葛孔明,鎮守後方用兵如神,打前陣時所向披靡,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漢子乾裂的嘴脣微微顫抖,眼皮下掛了兩行淚。
“可是將軍那麼好的人,他卻死了,十萬大軍埋骨黃沙,他卻死了…他卻死了啊!”
“還有您,還有您!您也在戰中失去了雙腿!都是李家父子!都是李家父子害的啊!”
“大人,你們在此敘舊,晚些我來接你。”宋婉知道,他們應該有許多話要說。她在蔣瑾曄耳邊低語,眼睛瞥見他如玉的下巴輕輕點了點。
宋婉繞去了清鶯住的小院,此刻清鶯精神狀態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她正端坐在石凳上,眼睛滴溜溜瞧着江遠楓搗藥。
江遠楓一邊搗藥一邊碎碎念,“你瞧,就算本神醫已經到這個水平了,還要親力親為製藥,這叫什麼?”
“這叫為百姓謀福祉!”
“這叫什麼?”
“這叫兩袖清風光風霽月品格高尚!!!”
宋婉暗暗想:這人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