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楓心生一計，一雙風流的賊眼滴溜溜轉到了蔣瑾曄身上。
此刻，蔣易知正在專心審閱黃山最新書寫的溳水縣府衙迫害百姓行為筆錄，窗外的陽光柔和潑灑進來，蔣瑾曄的半張臉沐浴在日光中，彷彿浸在溫泉中的白玉，溫潤柔澤。
江遠楓本想伸出他邪惡的雙手，將那一紙罪狀奪下，拉他家易知陪他說說心裏話。
但良心不允許他這樣做。
百姓的事永遠在第一位。
溳水百姓，苦府衙官僚久矣。
終究是蔣瑾曄先擡了眼皮，“你在這哼哼唧唧半個時辰，吵得我頭疼！”
江遠楓委屈至極，“我明明什麼都沒說！！！我只是故意喝茶吧唧嘴，吃點心灑在你身上，關窗戶關得砰砰響。”
蔣瑾曄：“………………..滾”
宋婉帶着清鶯和禾清找上了姚興晨。
沒想到他居然還是那副躺在太師椅裏懶懶的死樣子。
“姚大人，您在這自家的府邸裏，還真是自在？”宋婉索性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自顧自倒了碗茶喝。
她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院子，按照姚興晨此刻心裏的算計，他是以為家人都已早去投奔孃家了，所以他才敢無所顧忌。
“葉大人，我看蔣丞相和您走得近，您是個聰明人，我便和您說了實話了。”姚興晨擡眼皮，瞥見清鶯，瞳孔也只是驟然一縮，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我姚興晨活了這一輩子，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半輩子，從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人物，到遇了貴人得了提拔，卡在七品官這位置上十幾年了不調動，並非是我不懂。”
“怎麼升？怎麼找關係？怎麼入得了上頭那些人的眼，你以為我不懂？”姚興晨眼睛一斜，往地上吐了個瓜子皮。
“只是再往上頭走，風險大，我還想養家餬口呢。財政空了，就要從我們下頭這些人手裏找補，我們這些官職的人幹到頭能有幾百輛銀子？哪能夠滿足得了上頭那些大人物的胃口？”
“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說說，葉大人，是不是這個理兒！”姚興晨嘶了一聲，搓了搓手，眼睛望着遠處的飛鳥，不知在想些什麼。
“辛辛苦苦中個舉，還不是為了出人頭地讓家人過上好日子麼？若不做事兒，哪來的好日子呢？總不能活了半輩子，還學海無涯清貧一生連二兩肉都買不起吧？”
宋婉竟一時被噎住了，不知如何反駁，心裏涌起一陣無力的酸澀。
海無涯是先皇在世時呂梁城有名的清官，人稱海青天，他對貪污中飽私囊的行為深惡痛絕，自從做了一城之主，便以身作則，大力打擊貪墨和欺壓百姓等行為。
海無涯一次借調外出，三月不在家，等他回來時，發現家中老母妻兒竟雙雙死在屋裏頭，竟是因為深冬臘月，家裏買不起爐炭，在冷榻上睡着，夜裏凍死家中！
宋婉深吸一口氣，直勾勾望着姚興晨的眼睛，“姚大人，海無涯的事讓人覺得悲哀，但不代表他所堅持的，就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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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人所做的隨波逐流，讓原本壞了心黑了根的體制變得更壞，正是因為有海無涯這樣的人，我們的世道才會更好。”
“你隨意去街頭找一個百姓問問看，想不想有一個海青天這樣的父母官？”
“你所說的——所謂為了生存，為了讓日子變得更好，我相信，這是你的初心。”
“但若是一直沒有人願意以身作則，從根上治理了這羣腌臢事，腌臢人，就永遠不會有河清海晏這四個字！”
“你說的大家都這樣，都這樣，那是在你熟悉的羣體中，你對這幫人的瞭解，可是——姚大人，你可有真正關心過你的子民？在你縣裏生活的老百姓？”
宋婉的目光如一團火，燒得姚興晨心肝刺痛，讓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他手中端着的杯盞瞬間滾落了地，碎成了稀巴爛。
他的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
卻發現喉嚨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掐住了一般，一種無法抗拒的窒息感從肺腑蔓延上來。
破廟裏死去的老劉頭，曾在他第一天上任知縣官職時送了他一匹好馬，老劉頭那時候的精神頭還是很好，他笑着說：“姚大人，以後您就是我們的青天大老爺啦！！！”
張奶奶家的糖葫蘆，他家幺兒最愛吃了，六個月前，夫人帶幺兒上街時，張奶奶還送了他吃沒有收錢。
這些普通老百姓，也從沒有因為他做了什麼，苛待過他的孩子。
“公子，蔣丞相他們到了！”禾清跟着蕭寂一直在門外把守着，遠遠就望見了大人的車駕。
宋婉長舒一口氣，這是她與蔣瑾曄二人商量出的攻心計。
據探子來報，李重光這幾日不見人影，怕是很可能已經跑路了。
所以他們要有溳水縣的實錘證據，就必須從姚興晨此人身上得到。
若是只以他家人相要挾，恐怕會激起他的牴觸情緒，讓他心生恨意。
而以姚興晨的心機，若是想要在一些事情的細節上有所隱瞞或刻意引導，他們整體的查證進度都會受到影響。
蔣瑾曄從吏部調了姚興晨此人的平生履歷，發現此人是從貧苦人家一步一步考上知縣這個位置的。
所以猜想他只是在仕途的繁華景象中迷了眼，若是加以攻心，調動他心中的一點良知。
接下來的口供，才更好拿到。
蔣瑾曄帶着熙熙攘攘的一波人進了院子。
“爹！爹！”
“夫君！”
三個孩童掙脫了束縛，衝到姚興晨身邊，擠進他的懷抱。
姚興晨那雙枯朽的眼頓時迸發出精光，兩行淚順着顴骨滑落到兒女的額頭。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你…你們…”姚興晨猛然擡頭，手顫顫巍巍指向輪椅上那人，目光卻停在了那個淚眼婆娑的女人身上，“梅娘…”他張了張口，喉嚨裏卻只發得出這兩個字。
“姚大人，丞相大人已向刑部作了擔保，你將知道的一切如實交代，配合我們做好口供，你的家人，我們會安置好。”
“至少，保全他們不受傷害。”宋婉一字一頓地道，目光灼灼，仿若春日裏開得正豔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