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芸逸藏在袖口的手,指甲嵌入肉裏,是啊,自從那次永壽宮歡好,他知道了自己在卿之身上用的冰蠶寒毒可以以寒氣激發後,他便再未來過了。
她雙眼瞬間赤紅,先皇去世後不久,李彥便主動將自己約到這廣臨寺,那次二人相見,他穿的,便是他二人少年時初見的天青色玄衣,墨發半披,稚氣的書生相讓她恍若隔世。
宋梟炎垂了眉眼,低低嘆了一聲,“阿芸。”
蕭芸逸猛然擡眸,淚水已在眼眶打轉,她不敢相信,這位昔日皇弟竟敢僭越,稱呼自己的小名。
“這麼多年,我們寥寥數面,我心裏有你,皇兄在時,我不敢說出口,但現在,過去了這麼些年,終於有機會當面和你說出。”
蕭芸逸身子微微一顫,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眸緩緩擡了起來。
一雙絕美的鳳眸開始直視面前這個男人,溫潤如玉,翩翩公子。
與他的皇兄,還是李彥,都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只聽說宋梟炎未曾娶親,就連宗室裏給他塞的妾室與通房,他也只是扔在後宅中置之不理。
永王喜好遊山玩水,品民俗風雅,卻獨對女人沒有興趣。
“李彥該死,可你偏挑了這個時候入宮,怕也是另有目的吧。”蕭芸逸撇開了視線,她心中生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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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她在臨湖居與李彥糾纏於牀底之間,不巧被摘花路過的宋婉撞見,後來,宋婉便跌入了湖水之中。
臨湖居的水,冰冷刺骨,她那身子骨,可消受不住。
四年前,楊戎死於戰場,宋婉不顧她全力反對,要親自將楊戎的骨灰迎回朝中。
李彥說,她們母女,是徹底離了心了,畢竟是秦妃之女,若是以後得知真相,以她的跳脫性情,指不定要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
而陛下看這位阿姐的眼神可算不得清白,若是留在身邊,恐怕會出大事。
不如同去江南遊,藉此機會除去這個心頭大患。
蕭芸逸低垂了眉眼,但無歲月可回頭。
宋梟炎眼底掠過一抹心疼,他何曾見過她如此頹然。
“我挑這個時候入宮,的確有我自己的私心,李彥犯下的蠢事藏不住了,蔣瑾曄的人在溳水縣已然找到了證據。”
蕭芸逸閉上了眼,低低嘆息。“是你幫的?”
宋梟炎輕嗤,“我只是加快了這個進程,就算沒有我,以蔣瑾曄和卿之的能力,真相早晚瞞不住天下人。”
“你可知京城的說書人,都已開始宣揚,當年蔣丞相在西域被廢,都是朝廷自己人在害自己人?”
“楊戎將軍當年明明為了糧草軍餉之事,求到了自己的母家,拼盡全力也要保障後方的輜重。”
“這樣的一人,怎會做棄城而逃的窩囊事?”
蕭芸逸眸光閃動,顯出晦暗不明的眼色。
“這些,莫非是憑空造出來的勢?”宋梟炎脣角掛笑,擡手想將蕭芸逸額前的一縷發別開。
她,沒有拒絕。
“這樣的事,恐怕只有李彥的親兒子才能做得出來。”宋梟炎不屑道,“李常幕擁兵多年,卻只能靠着邊境的小打小鬧積累軍功,他這樣的人,若有招一日,契丹人失去了與之周旋的耐性。”
“阿芸,你可知,那對慶國,將是滅頂之災?”宋梟炎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呼吸不經意間沉重了幾分。
她已年有四十,老天卻對她格外寬容。
一張面皮仍然嫵妹動人,只是比年輕時的俏麗多了幾分成熟韻味。
鳳眼裏的光輝伶俐又高傲,此刻雖蒙上了一層茫然的霧氣,卻依舊掩不住眼角上勾的傲氣。
蕭芸逸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他是我兒子。”
宋梟炎如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聲音裏有幾分不可置信。
“什麼?”
“這不可能!”他馬上斬釘截鐵地道。
“當年李彥寵愛後宅中的羽姬,才誕下此子,雖為妾室所生,卻依舊被當做嫡子來培養——”
“而且,李常幕出生的那一年,你明明已經——”
宋梟炎嗓音嘶啞,眼神中流露出痛苦和不甘。
“你明明已經無法生育。”
他的聲音極輕,去如同千斤頂,重重砸在了蕭芸逸的心上。
她渾身一顫,眼眸裏淚水頓時噴涌而出。
“你…你說什麼?”
宋梟炎痛苦地搖搖頭,“自你誕下當今陛下後,先皇知道你與他已經離心,送給你日日戴在身上的那串佛珠,裏頭藏有過量的零陵香,讓你的身體早已不適合生育。”
“那年你在寺中幽禁,為了能給李彥生下那個孩子,你真是豁出命了去,等你生完醒來,他只和你說已經抱去李府中當做嫡子供養。”
“卻沒和你說,你生下的,卻是一副死胎。”
“讓你只以為,李常幕,是你親生所出。”
蕭芸逸踉蹌地後跌兩步,被宋梟炎及時攙扶住。
她雙目猩紅,一張清妝的臉已然漲得通紅。
“這…這…”
她一時間說不出來話,腦中快速閃過過去的一幕幕。
怪不得那幽禁的十個月,先皇從未派人來寺裏看着她,也從未親自踏足過寺裏。
在自己坐完小月之後,先皇將自己迎回宮裏後,總是與自己疏淡了許多,眼神是滿是悲愴,甚至偶爾閃過一絲恨意。
“皇兄不想你恨他,所以他活着的時候,沒有對李常幕動手,任由他們李家對那時已成為衆矢之的的蔣瑾曄開刀。”
“這也正是他的平衡之術,只不過——天道有輪迴,他李家造下的孽,這輩子就得還。”宋梟炎笑容陰冷,但觸碰蕭芸逸的手卻極為小心。
他袖袍翻飛,只想將這個他留在心中半生的女子攬入懷中。
蕭芸逸如一牽線木偶,頭埋在他的懷抱裏,卻發出來低低的笑聲。
那笑聲蒼涼又瘮人,她的淚水沾溼了宋梟炎的衣袍。
此生她蕭芸逸愛過的兩人。
一位青梅竹馬,經歷世事再相見時卻只想着如何利用她算計人心、穩固權力。
一位被她視為夫君,最後因愛生恨淪為互相猜忌貌合神離,算計彼此又互不肯袒露心意,早早陰陽兩相隔。
她現在,才是真的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