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無關風月
她太安靜了,安靜得像一面水鏡,只要他一靠近,那些他想掩蓋的狼狽、悔意,都會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嘆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喉嚨乾澀得難受。
他忽然想,如果他們從未結婚,是否還有機會重新認識一次?他可以像唐浩傑那樣,陪她在花園種花,陪她在廚房熬湯,不說一句情話,只是默默地,把她需要的溫柔,一樣一樣都給她。
可他沒有機會了。
他已經站在她的世界之外。
再靠近一步,她也不會再回頭。
雨終於停了。
江雲熙靠在窗前,看着烏雲散盡後的天色,忽然輕聲問自己:
“你還在等誰?”
可這句話沒有答案。
因爲她自己都不確定,她是真的放下了,還是只是還不夠勇敢。
傍晚時分,雲層終於裂出一線縫隙,夕光透出,將整座山林暈染成淡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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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熙披着一件淺灰色針織披肩,坐在院子裏剛擦乾的藤椅上。
手裏端着一杯溫水,腳邊是一只陶瓷貓形花盆,裏面是她新栽的梔子花,幾瓣白花還未全開,枝葉間透出隱隱的清香。
唐浩傑坐在她對面,手中攤着一本厚書,眼神卻時常落在她臉上,隔着幾尺的安靜距離,他像是在讀她,而不是書。
江雲熙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風吹動她額前的碎髮,她也不去撥,任由髮絲落下,遮住半邊眉眼。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靜下來過。
白天太容易讓人忙碌,把情緒都藏在瑣碎裏,不留空隙;可一到黃昏,光線沉下來,世界彷彿也變得柔.軟,心裏就會一點點露出縫隙,藏着的東西也慢慢浮起來。
“你還在想他?”唐浩傑的聲音很輕,像是不小心打碎了這份沉靜。
她怔了一下,沒有否認。
“我不是不想忘記!”
她低聲道,聲音慢得幾乎要消散在風裏。
“只是太多東西,是一起經歷的。
不是我不願放下,而是記憶沒辦法篩選!”
“你不需要篩選!”
他放下書,手指叩了叩膝頭。
“你可以記住所有,不爲任何人解釋!”
“可我總覺得……不甘!”
她看向他,眼神清澈,卻帶着某種壓抑着的倦意。
“我不是爲了他才活到現在,也不是爲了他才站起來的。
但我怕別人以爲,是我還在執念!”
“誰會這麼想?”
“他!”
她輕輕吐出這個字。
她沒有提他的名字,可他們都知道,她指的是誰。
唐浩傑沉默了一下。
“他還在!”
“我知道!”
“你會見他嗎?”
她望着天邊,光線已經開始慢慢隱退,山的輪廓愈發深遠。
“我現在還不想!”
“不是怕自己會動搖,是不想讓他覺得,他還有機會!”
唐浩傑點點頭,沒有再問。
江雲熙低頭喝了一口水,輕輕靠在椅背上,手指撫過杯沿,過了好久才又開口。
“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什麼?”
“不是他不愛我,是他假裝愛我!”
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承諾,我都信過!”
“我以爲只要我足夠努力,足夠理解,足夠溫柔,就能守住他!”
“可我忽略了,他從來沒有真正拉緊過我的手!”
“他不是不愛,只是他的愛,有限!”
風在她說完這句話時,從樹間穿過,帶起一陣輕響。
她擡起頭,看着枝葉被風拉扯,卻仍倔強地站着,像極了她曾經那段日子裏,咬牙堅持的模樣。
“你還在爲他難過!”
唐浩傑看着她,語氣不帶責備,只是平靜陳述。
“我在爲自己難過!”
她淡淡一笑。
“不是所有離開的感情,都會留下恨。
有時候留下的只是空!”
“我不怪他。
可我也不會原諒他!”
唐浩傑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披肩。
“你冷了!”
“嗯,有點!”
“進去吧,夜裏要下霜!”
她點頭,起身走進屋子,腳步穩而輕。
她沒回頭。
可唐浩傑知道,她剛纔那一瞬,是在對自己告別。
那一夜,顧承硯沒有睡。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手中那本舊日記—那是江雲熙曾經在他生日時送他的禮物,一頁頁的字跡娟秀溫潤,寫滿了他們之間那些被他遺忘的細節。
“今天他開會到很晚,我在家熬了紅.豆湯,本來想等他回來一起喝,可等到凌晨他還沒回來,我就把湯放進了冰箱!”
“他出差的時候,我把他舊衣服洗了,又偷偷放了幾顆小香丸在西裝口袋裏,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現!”
“他說他不喜歡我太依賴他,可我不是依賴他,我只是覺得,愛一個人,不就是想在細節上給他舒服嗎?”
他越看,手越抖。
那些日記他從未真正翻過。
他記得收到那天,她笑着說。
“我寫了很久,你不許隨便扔!”
他敷衍地說了聲好,可一直把那本小冊子壓在書櫃最底層,從未真正讀完。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她寫了這麼多。
而他錯過了這麼多。
他閉上眼,腦中浮現她站在舊金山街頭撐傘的背影。
她穿得很素,傘也不是鮮豔的顏色。
她低着頭,小心避着水窪,手裏提着一袋剛買的東西,走得很慢很慢,像是不想回家,又不知該往哪走。
他坐在車裏看着,手緊緊握住方向盤,卻怎麼也開不了門。
他知道她看見了他。
她只是沒有回頭。
就像她這段時間的人生一樣。
走得太堅定了。
他甚至開始恨自己,爲什麼會把那個曾經願意在深夜爲他煮粥、記住他每一個喜好的她,逼成現在這個再也不肯低頭的模樣。
不是她變了。
是他從未真正懂得她。
夏知薇在樓上走下來,看見他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手中還握着那本日記,不由得皺了皺眉。
“你又在看她的東西?”
顧承硯沒有迴應。
“承硯,你到底要看多久?”她走近,眼神複雜。
“她都不在了,你還要活在她的過去多久?”
“她不在?”他擡頭,聲音低啞。
“她一直在。
她在我每一個夢裏,在我醒來之後的每一個念頭裏!”
“那我呢?”她聲音陡然拔高。
“我陪了你三年!你怎麼從來不看我一眼?”
“你拿她和你比?”他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