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背叛如刀
她沒有攔他,也沒有說“你能不能陪我喫一次”。
她只是坐在廚房地磚上,把那鍋還沒燉好的牛腩熄了火。
他是後來聽保姆說的。
可當他知道時,她已經收拾乾淨所有廚房的痕跡,像從未做過那頓飯。
那之後,她再也沒說要做他喜歡喫的菜。
而他也沒再看她穿過圍裙。
現在,他甚至想不起來她做飯時手指被刀劃破的樣子,卻能清晰地記得她揹着行李走出他家門的那一刻。
那時她眼裏沒有淚,沒有怨,也沒有求。
她說。
“我走,不是賭氣,也不是示弱,是我終於不想再等你低頭了!”
他以爲她只是嚇唬他。
可她是真的走了。
他不怕她走,他怕的是她走後那份安靜。
那種無聲的決絕,像是他從她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了,不再留下任何聲音。
他起身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
烈酒入喉,他咳了一聲。
她曾說。
“你喝酒的樣子太冷了!”
“冷?”他當時問。
“就像是在懲罰自己!”
他笑着說。
“你想多了!”
她低頭。
“是我不懂你!”
其實她一直懂他,只是他從未讓她靠近。
他現在終於明白,她不是不夠愛他,是他太晚才願意被愛。
可她已經不在了。
她已經走進了她的日子裏,而那條日子上,已經沒有他的腳印。
他靠在沙發上,閉上眼。
夢裏她站在遠處,背影安靜,不回頭。
他喊她名字,她不應。
醒來時,天已微亮,喉頭幹得像燒焦了一樣。
舊金山,清晨。
江雲熙醒得早,換好衣服後獨自出門散步。
山裏的空氣帶着微溼的草香和新泥的味道,陽光從樹葉縫裏灑下來,打在她腳邊,像被誰鋪了一路金粉。
她揹着畫板,走到小溪邊,坐在石頭上,把畫紙攤開。
她畫的是溪水,一道細流蜿蜒而下,水面有光影躍動。
她用了很淡的顏色,藍與灰之間過渡得幾不可察。
她畫得很慢,像在一點點回憶,也像在一點點放下。
她不再那麼着急表達情緒了。
因爲她終於明白,有些情緒,不需要告訴任何人,只需要自己知道,自己消化,自己安穩。
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個脆弱的人,後來才發現她從沒真正倒下過。
她只是習慣了一個人扛着,把自己藏在那些“還好”的句子裏,不去麻煩誰。
但現在,她願意讓自己慢一點,不是退,而是終於不再逃。
她坐在溪邊畫了一個多小時,才緩緩收起畫板。
她擡頭看了眼天邊,雲很薄,像是睡醒時還未散盡的夢。
她站起來,背好畫具,回頭望了望剛纔坐着的那塊石頭。
陽光正好落在上面,暖得剛剛好。
她忽然有些想笑。
她想,她真的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在深夜抽泣的人了。
她已經,安然地走到了早晨。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在屋檐下灑下一道道碎金,江雲熙揹着畫板回到家時,額前的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臉頰也因微曬而泛着一層溫暖的紅暈。
唐浩傑正坐在前院修剪木槿,見她進門,擡頭衝她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順手將一杯冰過的菊.花茶遞了過去。
她接過,喝了一口,涼氣從舌尖一直沁到胃底,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靠在門框邊,看着他蹲在草地上,指尖一寸寸整理枝葉。
“你今天這麼勤快?”
“天氣好!”
他淡淡地說。
“花也需要修修!”
“你是不是把我也當成一株植物了?”
他沒擡頭。
“你不是,我不用修你!”
“那你怕我枯?”
這次他終於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你已經活過來!”
她笑了笑,沒說話。
她知道他說得沒錯。
她的確活過來了。
從那個幾乎快把她整個人抽空的冬天,從那場撕.裂她全部信任和期待的婚姻裏,從那種連呼吸都覺得疼的沉默裏。
她沒有死掉,只是用了很久很久,才學會怎麼安靜地對自己說。
“沒關係!”
屋裏還是淡淡的梔子香,是她前幾天從鎮上買回來放在角落的香薰。
她原本不喜歡太濃的香氣,可那一瓶味道柔和,像記憶裏那些不肯散的舊時光,被風吹開一角,也不急着重新合上。
她將畫板放回房間,換了衣服,簡單洗了臉。
晚飯時,她做了番茄燉豆腐,還煮了一鍋米湯,切了點黃瓜蘸醬,是她小時候常喫的搭配。
唐浩傑坐下來時,屋外剛好傳來遠處孩子們的笑聲,不清晰,但極輕,像是掛在天邊的一縷風。
她喫得很認真,每一樣都嚐了一口,沒有多話,也沒有太多表情。
“你今天心情不一樣!”
他忽然說。
“哪兒不一樣?”
“安靜!”
“我一直都挺安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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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更安靜!”
她夾了一筷子豆腐,咬了一口,低聲說。
“可能是,我真的不想再往回看了!”
他沒問她看見了什麼,也沒問她是否還在意。
他們已經默契到了這種地步—他不追問,她不需要解釋。
飯後她收拾碗筷,他去後院將燈掛上。
夏天快到了,院子裏的夜變得長了些,風也不再帶着寒意,而是潮潤得像是剛洗過的葉子,溫溫地拂過手背,帶着某種未明的柔.軟。
她站在陽臺上,手裏握着茶杯,聽着屋裏輕音樂緩緩流淌的旋律,忽然有種幾乎陌生的愜意。
她記不清上一次在夜晚感受到這樣輕鬆的感覺,是哪一天。
可能是很久以前,某個婚後第一年的晚上,顧承硯坐在沙發上處理文件,她窩在他旁邊看一本小說,電視開着靜音,屋裏只有翻頁聲和鍵盤聲。
她那時候覺得,哪怕沒有多餘的親暱,只要彼此在這個空間裏,就是一種很深的親密。
可事實證明,靜音久了,連心也會被悄悄按下暫停鍵。
現在回想,那些表面和睦的日子,其實早就裂開了縫,只是她不願意承認而已。
唐浩傑走上來,將一件披肩搭在她肩頭。
“晚了,彆着涼!”
她沒說謝謝,只往後靠了靠,靠在他肩膀邊的位置。
不是依賴,也不是示弱,只是一種不需要再防備的姿態。
他沒動,就那樣陪她站着,望着遠山天色一點點沉下去,夜色從山脊開始落下來,像一塊慢慢鋪展的絲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