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回憶成殤
那天夏知薇送來一份“調查報告”,說是關於江雲熙和唐浩傑的。
裏面有照片,有對話截圖,甚至還有幾段模糊的語音。
他說不上來自己當時是什麼反應。
他沒有發火,也沒有指責。
只是拿着那幾張照片看了很久,最後說了句:
“她不是那樣的人!”
夏知薇笑了,笑得像是在可憐他。
“可她現在有了別人啊,承硯。
你不信證據,也該信時間。
她都沒聯繫你那麼久了,說明什麼?”
他說不出話。
只是腦海裏忽然浮現起那個深夜,她坐在落地窗前,抱着膝蓋,說:
“我不是不想原諒你,我是真的累了!”
那句“累了”,他現在才聽懂。
那是她用盡了所有力氣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坐回沙發,手指緊緊握着那疊資料,卻一頁也沒撕。
他不想再破壞關於她的一切。
哪怕只是一個“她可能還好好活着”的影子,他也不忍摧毀。
舊金山,深夜。
江雲熙坐在臥室窗前,披着一件白色開衫,身上蓋着薄毯,膝上放着那本素描本。
她翻開最後一頁,是那張狐狸的背影圖。
她在它的腳下畫了一株剛剛冒芽的小草,又在角落添了一行字:
“你曾走過我心最深的地方,但我終究走出了你留給我的風!”
她合上畫冊,輕輕將它放回書桌抽屜,眼神溫柔,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燈還亮着。
她沒有立刻去睡,只是靜靜坐着,看着窗外夜色一點點褪去輪廓,彷彿所有的思念也在這一夜被時間一寸一寸地剝離。
樓下廚房裏傳來水壺輕響,是唐浩傑在燒水。
她忽然覺得,屋裏這份安靜,不是空寂,而是一種踏實的“有人在”。
不是火熱,也不是纏.綿。
而是無聲的陪伴。
那一刻,她閉上眼,終於在這安靜如水的深夜,睡了過去。
沒有夢。
也沒有哭。
她只是,沉沉地,躺在一段終於不再疼的回憶裏,走向更遠的清晨。
凌晨四點半,窗外的天色尚未亮透。
江雲熙從淺眠中醒來,睜眼時,天花板上的光影仍是一片朦朧。
她沒有起身,只靜靜地躺着,聽着窗外風穿過林葉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像有人輕輕在她耳邊說話,又像是某段記憶還未散去的迴響。
她夢見了一片海。
夢裏她一個人站在海邊,腳下的浪涌不斷拍打礁石,濺起的水花撲在裙角。
遠處有光,卻模糊不清。
她順着那束光走過去,卻怎麼也走不近,腳步越邁越重,像被誰牽着,又像是自己拉不動那顆早已麻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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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時,眼角發澀,卻沒有淚。
她輕輕坐起,披了外套,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窗外的天空剛泛起微光,山下還罩着一層薄霧,晨鳥在遠處的枝頭叫了幾聲,又很快歸於寂靜。
她站了一會兒,轉身去了洗手間,洗了把臉,望着鏡子裏的自己。
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眉眼淡然,眼底有淺淺的青色,卻不再是那種掩不住的疲憊,而是經歷過長夜之後的沉靜。
她沒有點燈,廚房裏的光是清晨透進屋內的第一縷亮。
她將水壺灌滿,放在爐子上,煮了紅棗枸杞茶,又煮了一小鍋麥片粥。
鍋蓋一掀,熱氣升騰,屋子裏的清冷也跟着漸漸淡去。
唐浩傑還未起。
她在小便籤上寫了幾行字,壓在茶杯邊緣。
“我去山下畫室,有事你打我電話!”
放好東西,她換了件灰藍色長裙,拿了畫板,背起工具包,穿上淺棕色便鞋。
走出門時,風吹在臉上,有些涼。
她沒有戴帽子,風從她額邊拂過,捲起幾縷碎髮,她也不去理。
她只是在這一路上,安靜地走着,腳步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很輕的聲響。
山路依舊寂靜。
春天的氣息已經浸透了整個林子,草木間浮着一層微甜的香。
她腳步很慢,像是怕打擾了這安靜的時光,又像是在等待某個她自己都說不清的念頭。
她走到畫室門口時,門還未開。
她取出備用鑰匙,推門進去,一陣略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她沒有立刻畫畫,而是坐在窗邊的長椅上,手裏捧着剛泡好的茶水,看着晨光一點點落進窗格,將房間的影子拉得斜長。
她的指尖在杯壁上來回摩挲,眼神有些空。
她忽然想到以前他們剛結婚那一年,冬天也這樣冷。
顧承硯起得早,煮了一鍋粥,端進臥室時不小心灑了一點在地毯上,忙着要她別下牀,說怕她踩着滑。
她當時窩在被子裏笑他。
“你什麼時候也學會照顧人了?”
他說。
“因爲我得讓你知道,嫁我,是可以放心的!”
她那時信了。
可後來,那句“你可以放心”,卻成了她一遍遍說服自己的理由。
她不是不想忘。
只是人一旦動了情,記憶這件事就成了失控的事。
她又想起幾天前,收到那封信的時刻。
顧承硯的字,她一眼就認得。
那封信寫得很平靜,沒有激烈的情緒,也沒有眼淚與乞求。
他說他記得她所有的好,說他不是來求原諒的,只是想讓她知道,那些她以爲他忘了的,其實他都記着。
她那天沒哭。
也沒有覺得心動。
只是覺得—太晚了。
她不是不曾等過一句“我還記得你”。
她只是沒想到,那句話來時,她已經不需要了。
她起身,將杯子放在一邊,攤開畫板,鋪好紙,調好顏色,一筆一筆畫下今天的第一幅作品。
她畫的是山下的湖泊。
那是她常常路過的地方,每日晨光照在湖面上,水波起伏,倒映着天空與枝葉。
她畫得極慢,每一道水紋都像是畫在心上的線。
畫完時,她靠在椅背上歇了一會兒,望着畫紙上的那一汪湖,忽然就笑了。
那一笑很輕,卻有一點釋然。
而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京北。
顧承硯站在會議室的窗前,手中握着一杯冷掉的咖啡。
他已經很久沒有喝熱的東西了。
他總是在忘記時間。
祕書在身後彙報着某個項目的最新進展,聲音平穩,但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窗外街道上車水馬龍,一如往常。
可他眼裏,卻像什麼都不剩。
夏知薇推門進來時,他回過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