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九重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打量,紅脣微張,何清淨就知道她想問什麼。
“只是切磋。”
她這話說得極其不服氣。
這是輸了又不好意思承認。
楊俊生也出聲道:“只是切磋,清淨妹妹的功夫確實不錯。”
既然雙方沒有異議,雲九重也不再久留,告辭離開。
等載着兩人的馬車沒了影,站在門口的楊忠明才戀戀不捨收回視線,一回頭,才發現楊俊生一直在後面盯着他。
兩人對視半晌,楊忠明見他不爲所動,也察覺出異樣。
“你跟我來,我有話問你。”
他帶着楊俊生又到了之前他和雲九重呆過的涼亭,開門見山。
“你就沒什麼想問的?”
楊俊生確實有太多想問的。
只是記憶太久遠,也太簡短,他心中縱然有猜測,但都沒有證據。
“雲九重是不是和我們楊家有淵源?”
“怎麼說?”
“我記得她,十年前她應該來過京都,是和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男人一起。
那年大理寺卿樊大人大婚,此人帶着雲九重業參加了那次的婚宴。”
楊忠明坐下,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擡手示意他也坐下來。
“有什麼你就直說,現在這裏就我們父子二人。”
楊俊生坐在他身旁,這才把剛纔想說的話全部說出。
“那天,我看到父親看那個小姑娘的眼神不一樣,還塞給她不少糕點。
在這之前,很少有孩子敢與父親親近,即便是有,你也不曾露出過那樣歡喜的神情。”
“……”
楊忠明也想起來了。
雲九重自出生之日起,就被送出楊家。
那是她第一次回來,也不過就在京都待了兩日,又隨她師父遠離京都。
“我四歲那年,母親難產,我一直在外面偷偷看着,在母親停止呼喊後,有人提着一個籃子與院內交換另外一個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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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就是母親誕下死嬰的事傳出,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死了,那晚院內外交換的是什麼?”
那晚母親分娩時不間斷的痛苦嚎叫的聲音,院內外交換的提籃的景象深深印刻在他腦海裏。
即便他不清楚那兩個提籃意味着什麼,他也沒忘掉。
五年後,父親對一個陌生女孩,流出出的喜悅和偏愛,也篆刻進他的心上。
那是他那時最渴望,又難以得到的。
到後來年歲的增長,腦海中無意存放下的景象,和他最渴望的父親的關懷和注視,逐漸被疑雲籠罩。
楊府的平靜只是表面現象,家裏一定還隱藏着什麼。
但他一直沒有證據,也沒有合適的時機和自己的父親聊聊。
今日,倒是個難得的機會。
因爲那個曾讓楊忠明展露憐愛寵溺的小姑娘長成大人模樣回來了。
楊忠明深深看向楊俊生。
雲九重出聲那日沒有哭,所以事情辦得算得上順利,他也是最後纔在角落發現偷看的楊俊生。
那時的楊俊生才四歲,他問他什麼時候來的。
小楊俊生只是說,聽到母親一直在喊疼,想過來看看母親。
楊忠明覺着他剛到,孩子年紀小忘性大,睡一覺就什麼都不記得,讓人帶他回去。
後面又引導他,孩子生下來沒哭,那就是死了。
只是楊忠明也沒想到,那晚上的事,楊俊生居然能記得這麼久,且還對那晚起了疑心。
他知道他這個孩子心思深沉,可沒想到這麼能藏事。
“不錯,正是你想的那樣,雲九重正是當年你母親生下的那個孩子,是你的妹妹。
這事斷不可再被其他人知曉,霖兒也不行,記住了嗎?”
楊俊生想不通,很是疑惑:“爲什麼?”
楊忠明長嘆一聲,盯着涼亭下的幽暗的湖面,眼底的暗芒越發深邃。
“她還在你母親肚中時,她師父曾推算,她留在楊家,會給楊家帶來滅族之災。”
楊俊生聞言,眉頭擰得更緊,不可置信。
“這種騙人的話,你們也相信?就這麼把她交出去了?”
“……”楊忠明也很不想相信:“你若是見識了她師父的本事,就不會這麼說了。”
“……”
楊俊生聽這話的意思,他父親似乎見過那人的手段,心裏更加懷疑。
他爹好歹是個大將軍,活這麼大把歲數,也算見多識廣,應該不會被人騙吧?
也未必,說不定被騙的時候還沒那麼多經驗,看不穿,被騙也是正常。
知子莫若父,楊忠明被楊俊生打量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一眼看出他在想什麼。
“你小子都懷疑到你老子頭上來了?你也不想想你那八百個心眼子是遺傳誰的?”
“我母親吧。”
“……”楊忠明想打人,但也只是想想,很快調整情緒。
“明日你帶幾個護院去算一堂,和她一起去接你母親回來,只要她能把這事辦成,我們不追究她打人的事就能揭過去。”
雲氏在水月庵呆了十多年,他們不是沒去勸過,但每次都失落而歸。
雲九重可以嗎?
楊俊生困惑半晌,很快想明白。
能把雲氏從水月庵帶回來的人,還真只有她一人。
楊忠明盯着桌上未動分毫的糕點,又是一聲嘆息。
“明明那時候她可喜歡喫這糕點了。”
楊俊生聽出楊忠明話裏的人指的是誰,也看了眼桌上的糕點,有些不忍告訴他真相,好意安慰道。
“興許長大了,口味也變了。”
“嗯,你說的是。”想了想,楊忠明又交代幾句:“明日去的時候,對她不用太客氣,她和楊家,沒有任何關係。”
“是。”
……
第二天。
算一堂外。
在外擺攤的商販都伸着脖子朝算一堂的門面張望。
昨日好幾條街的人都看到,算一堂的雲大師和她的妹妹是坐楊家的馬車回來。
簡直是匪夷所思。
進入大將軍府,出來時還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錯了,居然還能讓大將軍將她送回來。
這雲大師神了!
太陽剛出來,算一堂周圍已經聚集不少人,都等着算一堂開門,搶着算頭一卦。
據周圍的店鋪老闆們所說,平日這個點,算一堂應該早就開門了,今日卻遲遲不開。
然而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他們還沒等到算一堂開門,反倒先等來楊家的人。
——羽林衛中郎將,楊俊生。
楊俊生騎在馬上,慢悠悠的朝這邊過來,年輕貴氣的少年渾身籠罩着一層戾氣。
他身後跟着馬車和幾個護院,光看着就不好惹。
周圍人也都發覺楊俊生面色不善,縮回腦袋收回視線,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難不成是昨日的事,雲大師沒給處理好,楊家人來找麻煩了?
難怪今早算一堂沒開門,原來是雲大師算着自己要倒大黴啊。
不過,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算得準呢?


